“他们来干什么？”
知县眉头一蹙，觉得事情不简单，然后忙摇了摇头，声音低沉道：“不见，不见，本官现在烦着呢，谁也不想见。”
外面顿了一会儿，管家的声音又想起来了，“宋家少爷说知道老爷在烦什么，他来就是解决问题的。”
“……”
知县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这宋家少爷的文采斐然他倒是知道，但是没想到还挺洞察人心的。
主簿在旁边打了个哈欠，“大人啊，不然就让人家进来吧。”
“大人也不想想，这宋家少爷今年乡试，万一中了，日后春闱考试榜上有名，总是要同朝为官的。”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尤其是这官场上，上头有人自然也就混的如鱼得水了，也不必像知县这般每日战战兢兢的。
想到这儿，知县叹了口气，他也是生活不易，当了个地方小官，可偏偏城中有势力的又多。
不是告老还乡的，就是在职其位，剩下就是经商，家大业大的，他一个也得罪不起。
“把人请去偏厅坐着吧，老爷我洗漱一下就过去。”
主簿抬眼看着知县，然后抻了个懒腰道：“大人，没我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府了，家里夫人还等着我呢。”
“你回去什么回去，一会儿见了宋家人，还得赶紧升堂办案呢，就留在这儿吃。”
说完这话，知县便离开了屋子，留下周坤一个人愣神，然后整个人又瘫坐在了椅子上。
想到了什么，周坤突然从椅子上坐了起来，然后将知县放在桌上研究了一夜的书信看了一遍，眸中闪过什么。
若是朱五娘子的姨母竟有这般本事，为何两人不搬到京城去，反倒在扬州落脚，还在宋氏商行做事？
这难道不奇怪吗？
……
宋衍和宋濂两个人刚坐下，就有丫鬟奉茶上来，相较于宋衍的淡然，宋濂的心思便有些起伏。
“少爷，昨日我瞧着知县似乎就有些想改主意了，我们这次过来，会不会白跑一趟？”
“不会。”
宋衍掀开茶盖，吹了吹浮在表面的茶叶，然后道：“知县是个聪明人，只要分清楚利弊，他知道该怎么选择。”
“可朱五的娘子……”
宋濂的话没说完，门口便又脚步声响了起来，紧接着换了一身官服的知县便走了进来，面上带笑。
“本官来迟了，让两位久等了。”
宋濂忙起身拱手，恭敬的喊了一声，“大人。”
知县抬了抬手，然后看向了一旁的宋衍，轻笑了一声，“宋公子也来了，果然是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啊。”
“大人过誉了。”
宋衍拱了拱手，然后落了座，也不啰嗦，直奔主题道：“原本朱五的案子昨日就应该结了，但突生变故让大人改了主意，不知可否问一下大人是何缘由？”
“这…”
知县笑了一下，“只是觉得朱五的案子还是颇多疑点，本官身为扬州的父母官，总要谨慎些的好。”
听到这话，宋衍低下头晃了晃杯中的茶，唇角溢出一丝轻笑，“朱五手臂上的字也刺了，板子也打了，就差流放而已。”
“大人突然说谨慎些，是不是有些矛盾了？”
“……”
知县的呼吸一瞬急促了几分，他昨儿一夜没睡为的是什么，就是因为做过的事儿，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他现在就怕人家朱家怀恨在心，到时候再找他麻烦，毕竟锦衣卫隶属皇帝，想找谁麻烦那不是轻而易举的？
早知道就应该动手晚一点，说不定还能有回旋的余地，
宋衍抬眸看着知县，声音严肃了几分，“大人，有些事做了就做了。”
“既然忠义两难全，就应该选一条路走下去，否则优柔寡断，两边要是都得罪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听到这话，知县张了张嘴，半响没发出声音来，这件事他也不是没考虑过，但凡宋家厉害一点，他也不用纠结了。
可偏偏宋家如今只不过是自身难保的商人，而朱五娘子的姨母，可是京城锦衣卫镇抚使陆大人的妾室，两边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若不是因为他已经在大堂上对朱五动了刑，怕他现在示好，人家也不当回事，他早都把人放走了，何必在这儿纠结。
宋衍早就将知县心里想的猜出了个七七八八，倒也没恼怒，现实便是如此残酷。
比权势，比地位，唯独不会有公平，所谓的公平，不过是你费尽心机争取来的而已。
喝了口茶，苦涩的茶香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宋衍抬眸道：“大人知道新上任的江浙巡抚吴大人吗？”
“自然知道。”
知县点头，要是这种大事他都没有消息来源，估计这官也就做到头了。
“那大人可知道当年吴大人良田百顷，是余淮一带有名的地主，科举了十八年才入了仕途？”
“……”
知县下意识的没敢说话，这事儿他知道，但是却不敢议论，毕竟人家那么大的官，他还想被提拔一二呢。
宋衍也没打算知县能接他的话，只是继续道：“原本以吴大人的才学，春闱倒也上不了榜。”
“可偏偏吴大人眼光好，当年余淮有一位放牛郎，在吴大人家中做仆役，时常偷书看。”
“一次机缘巧合，被吴大人给抓住了，吴大人给了他十两银子读书，后来这位放牛郎三年后参加科举，一举夺魁。”
知县眨了眨眼睛，这事儿他可不知道，宋衍继续道：“大人可知道这位放牛郎如今是何人？”
“何人？”
没有按捺住心里的疑惑，知县问出了声。
宋衍轻笑了一下，然后将手里的茶杯放下，“当今内阁首辅张凌。”
“……”
知县险些没控制住自己尖叫出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大人，原来竟然是个放牛郎？
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猜。
宋衍抬眸，琉璃色的眼眸看着知县，“吴大人如今能有此等官职，靠的可不是巴结当朝官员。”
“而是慧眼如炬，只用了区区十两银子挖掘了一位大人物，自此以后平步青云。”
知县厚重的嘴唇抖了两下，宋衍这话他是听明白了，明里暗里是拿自己和当朝首辅比呢。
他心里有些嗤笑，但却笑不出来，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霾，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宋家这位少爷的确也不像是凡人，能跟赵老先生的嫡孙赵士吉较量高下，也算是个人物。
这么想着，知县的心慢慢的有些倾斜，或许他也的确该赌一把，这么多年官运也不过如此，若是赌赢了，或许也有一飞冲天的机会，若是赌输了……
不，他不能赌输。
官场如战场，稍有不慎，便是悬崖百丈，粉身碎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