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嬿到清乐廊来的那天,带了许多新奇的番邦小礼,秦夕娘大多给了琥珀玩耍,剩下的也都给廊内姑娘们分了去,自己独独留了份特别的沉香。
“许久没来见你了,这次专程多带了些礼物。”前阵子纯嬿跟着岳大掌柜外出游玩,回来后一直不得空。
“那大掌柜看来对你倒是真不错,比以前还丰盈了些。”秦夕娘难得露出笑意,看着纯嬿比从前更甚的姿色与脸上的红润,稍感欣慰。
纯嬿低头浅笑,与秦夕娘唠了些家常后终于说出此行的目的。
“夕娘,这次你务必要帮帮我。”秦夕娘好似早已料到,示意纯嬿继续说下去。
“老爷安排了任卓去走私一批盐货,但是最近官府查的紧,恐怕任卓不会容易,而且老爷对任卓好似有些怀疑了。”
秦夕娘叹了口气:“这走私本就是不法之事,只怕没那么简单。”
纯嬿笑着,“我自然知道,这太过危险的事情当然不会连累夕娘你”。接着纯嬿稍稍低了些头,小声说着:“我知道老爷让任卓与明日子时将货带出城,但是我偷听到老爷吩咐了人去官府报信,明日恐怕要对任卓下手。夕娘请帮我,拦住官兵半刻,让任卓出城即可。”
秦夕娘:“你如此做,任卓与岳大掌柜可知?”
纯嬿摇了摇头,挽起的墨发上插着一只精致的步摇,是一只飞燕的图样,随着纯嬿的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二人又聊了一炷香的功夫,纯嬿起身离开了。一直听着二人谈话的阿鸾看着秦夕娘并未说话,只待秦夕娘吩咐。
“阿鸾,明日你守好家里,我去去就回。”秦夕娘的话让阿鸾愣怔了一瞬,“娘子一人去也无碍,只是记得带上您的秦琴,官府的人只怕不好处理。”
第二天临近子时,任卓清点好了货物,将重要的部分隐藏在其他东西间,向城门口出发。几乎同时,两队官兵走出衙府,整齐的脚步在街道上回响着。
“咦?这不是清乐廊的秦掌柜吗?这么晚在街上作甚?”领头的官兵认出秦夕娘,警戒的看着她站在路中间。
“官爷们这么晚,是有任务要出吗?”秦夕娘抱着一把秦琴站着,冷淡的话语反倒让那官兵神色戒备。
“自是有要务,这天色已晚,掌柜的还是快些回去,免得耽误朝廷要事。”
秦夕娘站在路中间,正好挡在兵队的前方。而秦夕娘却并没有如他所愿,反倒是将盘腿坐下,将秦琴放置双膝之上。官兵们有些躁动,大多的都是急切不可耐。
“掌柜的这是作甚,莫不是诚心要当我们的路?你可知此举意味着什么?”领头的神色阴冷,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收下上前,想要将秦夕娘收押,然后疾行赶往城门。
而秦夕娘不再多言,双手在秦琴上翻转,一声声清响盖过兵将们刚迈开的步伐声,悠然婉转的回荡在他们的脑海里。
所有人都在路上躺下睡着了,好似各个都做着美梦一般,脸上挂着微笑,更有人嘴里还留着口水。第二天一早,这幅场景让早起出摊的小贩百姓们吓了一跳。
醒来的兵队们都是一副茫然样,本是接了报信要去城门抓捕一名走贩私盐的犯人,怎的刚出门没多久就所有人都睡着了。领头的官兵黑着脸,总觉得昨晚有什么人出现,但那个恍惚的身影怎么都想不起来。待他们赶到城门口时,早就没了任卓与带有盐的商队的影子了。
官兵抓来守城的士兵问,那士兵却说,昨晚出城的商队只是带了些布匹丝绸,并没有查到有盐。官兵自是不信,必定是任卓使了什么手段将盐藏了起来,守城士兵愚蠢没有发现而已。无奈,只能收队回去禀报。
大约五日后,秦夕娘接到岳家大掌柜的邀请前去小坐。秦夕娘以为是因为纯嬿的缘故,带了阿鸾前往。到了钱庄里,她们被管家奴仆径直带到后院。
秦夕娘收到的邀请的确是因为纯嬿,不过不是因为自己帮了纯嬿、帮助了岳家,而是岳大掌柜叫秦夕娘来带走纯嬿的尸首。
“原来如此,倒是我多此一举了。”看见纯嬿泛着青色的脸颊和已经开始乌紫的嘴唇,秦夕娘好像明白了什么,吩咐阿鸾即刻去处理后事,自己则扛起纯嬿的尸首向清乐廊走回去。临走前,秦夕娘看见站在大掌柜身后的任卓,眼神冰冷的仿佛能够穿透任卓。
三天后,秦夕娘将纯嬿下葬,埋在了郊外一个风景还算秀丽的偏僻之地。送纯嬿的灵魂往生时,纯嬿只是愧疚连累了秦夕娘。
夜里,阿鸾回来告诉秦夕娘,据说任卓烂醉街头,几度想要寻死。
而秦夕娘只是说:“他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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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嬿儿,今日掌柜的好似有些注意到我了。”任卓喜笑着推开小木屋的门,正在准备晚饭的纯嬿放下手中的东西,赶忙拿着些药瓶走到任卓面前。
“你看你,旧伤还没好又添新伤,这创伤药多贵啊。”纯嬿心疼地看着任卓手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忙不迭的抹上止血药,又拿了干净的棉布简单包着。
“我是男儿郞,有伤在身才是功勋,不碍事的。”任卓起身帮着纯嬿一起做饭,告诉纯嬿自己这几年的努力,总算是让大掌柜的注意到了自己。今日岳大掌柜还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他不错,让他努力。
纯嬿看着充满干劲的任卓内心也不由的为他高兴,不过还是会露出些担忧。任卓看出来便安慰着:“嬿儿放心,我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危险,不过富贵险中来,我会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你。”
光明的背后一定都是黑暗的,岳家的钱庄不过是岳家产业的冰山一角,真正想要坐到龙头巨富,总是免不了触及一些黑暗的东西。走私贩卖是来钱最快、却也最危险的事情,但凡有一丁点不慎,便会落得满盘皆输,甚至家破人亡。
任卓就是在岳家这见不得光的商队里摸索着,几年下来,与官府斗、与对手斗、与自己人斗,总算让他有身份能够站在大掌柜的面前,得一句赞扬。
这时的任卓与纯嬿均不过十余岁,二人一同长大,青梅竹马。如今双方父母已经过身,两个孩子倒是相互扶持生活。
纯嬿的长相清纯可人,有着乡间女子的纯净,却也有几分闺秀气度。最难得的是那筚篥吹得十分动人。原本哀婉的筚篥声,能在纯嬿的嘴下时而活泼时而欢愉、时而娇柔时而清丽,这也正是岳大掌柜看中纯嬿的原因之一。
短短几月,纯嬿便是岳大掌柜身边最得宠的女子,虽没给姨太贵妾的名分,但大掌柜无论是外出谈生意还是游山玩水,纯嬿都会陪伴在身旁。因着纯嬿擅筚篥音律,大掌柜闲暇时便会带着她去听请乐廊的曲会,许多次纯嬿也会技痒上台与乐师们切磋,便也与秦夕娘等人有了交情。
有了纯嬿,任卓的上升之路快了许多,现下与另一名叫做高洋的男子一同竞争这走私营生最重要的位置。岳大掌柜需要最忠心最得力的人来给自己做事,也为了将家业传下去,给将来留下人手。这个位置可以说是岳大掌柜暗里营生的二当家,实打实握有实权在手。
所以这个位置对任卓与高洋来说都非常眼热,二人明里暗里争斗过多次,也没分出个高下来。二人却也没有心急,还在暗暗发力,等待时机。
“纯嬿,许久没听到你的筚篥了,吹一曲吧。”半躺在院子里吹风的岳大掌柜闭着眼对纯嬿说。
纯嬿应声从袖中拿出一管筚篥,起身站到岳大掌柜身前几步的位置,伴着自己吹奏的曲声轻轻舞动着。岳大掌柜闭着眼跟着曲调上下微微点着头,也会睁开眼看看纯嬿的身影,此情此景的确让他享受。
这时,岳大掌柜身边的管家走了进来,纯嬿适时的停下了吹奏,安静的坐在一旁用手绢擦拭着筚篥。这筚篥是打小的时候父亲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扔给纯嬿玩耍,没料到纯嬿倒是自己学会了。后来任卓买了个新的送给纯嬿,这便是现在随身带着的这一管了。
“老爷,那批货物已经点好了,等您的吩咐了。”管家低头说着,也没有避讳一旁的纯嬿。
懂事乖巧,不该说话时会闭嘴,不该听的话都抛到脑后,不该看的事就做个盲人,会看脸色便是纯嬿得宠的第二大原因
“是吗,时间计划还是按照原本的进行,只是这人选,倒让我一时间择不出来。”岳大掌柜皱了皱眉,从眼神能够看住在细细思量。突然,他转过头问在一旁静坐的纯嬿:“纯嬿你来看,高洋和任卓,你觉得哪个更有能力些。”
突然被问到的纯嬿有一时惊慌,掩饰下自己的失态后,纯嬿回答自己并不懂这些事情。
“无事,你就说说你的看法。”岳大掌柜温和的笑着,但这笑意并不触达眼底。
纯嬿想了想:“高洋公子稳重细心,是个仔细人。任卓公子果敢勇猛,是个厉害人。”
“哈哈哈哈,你这倒是说的中肯。”岳大掌柜大声笑着:“我这生意就需要个勇敢的人,任卓勇敢也不失稳重,安排下去吧。”
管家施了礼退下了,纯嬿扶着岳大掌柜回房休息。
任卓来见大掌柜后,岳大掌柜告诉他五日后的子时,运送货物出城向西行走,下一个驿站的地方会有接头人在等;这批货物分量不小,难度也不小,所以需要任卓小心谨慎。任卓也知道,若是此事办成,想必他与高洋的争斗就能够了结了。
离开的时候,任卓与纯嬿偷偷对视了一眼,两人眼里都还留着眷恋,在大掌柜出声唤纯嬿的时刻,二人都完美的将情意隐藏了下去,
任卓此行可以说是有惊无险,城门口的盘查几位仔细,一丝一毫都不放过,不过还是没从任卓带的货物中查到什么不妥。出城门后,又遇到了许多关卡,不过都没出大乱子。成功的与接头人对上号后,任卓忍不住欣喜的连夜赶回城中。
“非常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岳大掌柜又一次拍了拍任卓的肩膀。接着,大掌柜交给任卓一个精致的小白瓷瓶,用红绸子塞住了口。不过任卓跟随大掌柜多年,知道这个东西的厉害。
“掌柜的请吩咐,这次是谁。”任卓跪地抱拳,大掌柜却将他扶起来:“不用你多跑,我已经将人绑好了,只要你进去亲手了解了,我就将这二当家的位置交给你。”
任卓有些激动,不过他的喜色在看见屋里那个被捆的无法动弹的身影时就僵住了,犹如一盆凉水从头淋下。
“纯嬿姑娘?怎么回事?为什么?”任卓不解,回头想要找岳大掌柜问清楚。然而大掌柜已经离开,管家将二人的房门关上,留下任卓与纯嬿单独在屋里。
“阿卓,你回来了,此次可还顺利?”纯嬿还是如以往一般浅笑着。
“嬿儿,发生了什么?”任卓看见那捆住纯嬿的麻绳,将她的衣衫都勒出了印子,里面的皮肤一定很疼,
“老爷早就知道是我在背地里给你传达消息了,这次应该是给我的最后机会了吧。”纯嬿猜想着,若不是自己听到大掌柜安排人给官府报信要抓任卓,自己也不会着急的要去找秦夕娘帮忙。
任卓才明白,那批货物根本就是安全的,那天就算官兵来抓自己,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往后,嬿儿是不是不能再陪着帮衬着阿卓了。”纯嬿虽笑着,但这笑意透露出来的哀婉却怎么也隐藏不了。
“不会的,嬿儿会好好的,我还没有报答你”任卓低着头,任由眼泪肆意。
“那阿卓手中的药瓶为何没能放下呢”
纯嬿的问题仿佛将任卓置身于冰点,拿着毒药的手更是酸软无力,既抬不起,也放不下。
纯嬿轻声说着:“我早就明白,无法陪伴阿卓太久的,从你接我来到他身边那一刻起我就料到了。只是遗憾,今生不能成为你的妻子,不能为你生儿育女,不能再为你吹筚篥了。”
任卓脑海中,曾今纯嬿的关怀、纯嬿的笑声、纯嬿的筚篥都如破碎的铜镜一般,怎么都沾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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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纯嬿过去的时候,秦夕娘情绪不高,纯嬿却一直安慰着,仿佛要往生的不是她一般。
“夕娘,我的筚篥你可收好了”
秦夕娘只想白她一眼:“收好了,你说你这辈子,究竟为了什么。”
纯嬿却答非所问:“亭亭似月,嬿婉如春,这是我的名字;既是春日的风景,便在炎炎夏日来前绽放过就够了。”
秦夕娘:“为何大掌柜容不下你。”
纯嬿:“大抵是因为本应是自己豢养的笼中雀,一直想着外边的野食吧。”
秦夕娘几度张口,还是没有忍住:“他好似想要殉死,不等等吗?”
纯嬿摇摇头:“原本是想的,但其实过了这阵就好了,他的大业还没达成呢。”
几个月后,秦夕娘让鹿堇偷偷去岳大掌柜身边看过,高洋正颐指气使的吩咐任卓走货。任卓已经没了往日的神采,只在听见女子笑声时会回头看一看。秦夕娘只是叹了气,默默的在任卓身上打下了与纯嬿相同的标记。
————第九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