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锐终于抬眸看她。
她雪亮真挚的目光落入他眼里。
这目光仿佛是涤尽了尘世间的所有纷争权势，干净得一尘不染。
他心中阴霾缓缓散尽，莫名动容。
何曾有人劝过他好好活着，何曾有人在意过他的快乐与幸福。
他出生在乱世之中，从小就肩主担着家国重任。
父皇惨死后，母后永无休止提及的只有两个字－－报仇。
他与母亲相依为命，内要提防旁枝篡位夺权，外要筹谋报仇血恨。他活着，就是母亲复仇的一个工具。
朱小朵见他神思稳定了，缓缓又道：“要好好活着，为自己活着……”
她风鬟雨鬓发髻松散，身上白狐云肩染满血迹、脏乱不堪，裙裾破碎不堪，却有一双美丽闪耀得如同星子般明亮的眼睛。这一刻，端木锐忽然觉得，她是这个世上最美、最美的女子。
完颜静歌扶起朱小朵，“我们得走了。”
她把食物和水给端木锐留下，最后看他一眼，“这些食物给你留着，一定要好好活着。”
那一眼，见他不再求死心切，她才随救命恩人放心离开。
“我就送你到这儿，你自己回去吧……”完颜静歌止住步伐，抬眸看她。
雪花依旧轻飞曼舞，摇曳生姿，做尽了轻模样。
她的鬓间扑满霜雪，他想伸手去拭，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原因。
他笑了，“陆远之正在焦急地寻你，你延着这条小径下山，一定会看见他的。”
朱小朵十分不解，蹙眉疑问，“你为什么不回去？”
他干笑一声，垂了眸不再看她，“实不相瞒，在下不是陆远之派来的人。现在你是安全的，我该回去了……”
朱小朵心中疑惑不解，定定望着他，“你是……”
“不要妄作任何猜测，我不是任何人。救你也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
她的心中越发有了答案，急急抢白道：“你是……”声音复而戛然而止，她既肯定，又猜测，一时间心中疑惑重重，以一抹复杂的目光打量他。
完颜静歌依旧垂着眸，不打算揭开脸上的人皮面具，也不打算让她知道他来过，微微笑道：“我也是萧国皇帝端木锐的仇家，潜伏在他身边多日。救你，真是只是机缘巧合。你快下山吧，陆远之该着急了。我也该回去了。”
他迈步欲走，她在身后急忙喊住他，“救命恩人等等。”
他回头，悬落的雪花中，她那张脸越发美丽逼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不经她同意，直接将她揽入怀中。
他忍住了，握紧了的拳，不敢再直视她那双雪亮的眸子。他本不该打扰她的生活，她要回到陆远之的身边，她时时刻刻担心着陆远之的安危。
而他，今后还有和陆远之对阵沙场。
也许因此，他们将成为仇人。心中的钝痛排山倒海地袭来，他痛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觉快要窒息了。
朱小朵的声音缓缓传入耳际，“谢谢你救了我。”
他萧喉一哽，艰难启齿，“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这哪里是举手之劳，如果不是救命恩人，我的手早被端木锐砍下来，我就成了废人了。没有手的人，做不成任何事情。”
他浅笑不语。
她继续问道：“救命恩人，以后我们还会有机会见面吗？”
他立即答道：“不会。”即使见面，他也只能用完颜静歌的身分与她相见。那时候，他成了与陆远之兵戎相见的劲敌，也就成了她的敌人。
朱小朵小心翼翼地睨着他的神情，轻问道：“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他想也不想，直接说：“不必了。”
“那……”她一时顿住，缓缓又道：“好吧，既然救命恩人不愿意暴露身分，我也不再强求。”
完颜静歌作拱手拜别状，冷声道：“后会有期。”
朱小朵噗哧一笑，心想，真是个古董的人，明明说了不会有机会再见面，还要在离别时说一句“后会有期”。
这一笑的功夫，她已见救命恩人转身走远。那气宇轩昂的身影在落雪纷飞中显得十分挺拔而又霸气。
他黑盔白缨执剑前行，匆匆忙忙地赶路。
朱小朵转念一想，也许真的是永别了，急忙追赶着上前，“救命恩人，等等……等等我啊……”
完颜静歌顿住，听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急忙又迈步离开。
既是无缘，何必留恋，何必依依不舍。
他狠下心越走越快，头也不回。
雪地中落下他深深的一排足迹。
朱小朵追得匆匆，一不小心摔倒在雪地中，雪花扑了她满头满脸。她一个激灵，直接被冻得瑟瑟发抖，再抬头时视线已被睫羽上厚重的雪花完全覆盖，也不知救命恩人走远了没有。
完颜静歌听闻朱小朵的呼喊声忽然停了。
他顿了顿，依是不忍心地回眸一望，见她跌坐在雪地里，急忙箭步往回。
待朱小朵扫清视线，已见一双佩刀黑靴停伫在身前，她抬头，又气又笑地道：“你走太快了。”
完颜静歌不忍心扶她起身，只觉她指尖冰凉，急忙解下肩上披风裹在她身上，“不用感激我，我救你真的只是举手之劳，快下山吧。”
朱小朵冻得直哆索，说话间面前白气扑腾，“我知道，我该下山了。可是临走前，我想送你一样东西。”
她一手拢紧披风，一手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欢喜道：“这块玉佩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你救了我，我把它送给你。不要嫌弃，它真是的我最珍贵的。”
完颜静歌朝她手心望去。
那是一方天然血玉，层层血丝堆积其中，羊脂玉纹复繁其表，定格出惊心动魄的美来。
血玉下坠着一条白色的流苏穗子。
那不是他送给她的玉佩吗？
完颜静歌的眸光顿时被刺痛，抬眸看她，“既是最珍贵的东西，为何要送给我？”
“你救了我一命，我把它送给你留个纪念吧。”朱小朵缓缓道，虽然不舍这块玉佩，却又十分感激他的救命之恩。
完颜静歌忽而想起他送她玉佩时说过的话，希望她看着这方血玉，能想起有一个人曾真心喜欢过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