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庭院,沿着碧草横生的石头小路走了约莫一两分钟,眼前是一间小小的屋子。屋子被红木走廊包围,门廊上悬挂许多装着萤火虫的玻璃罐,在提供照明的同时颇有些童趣。
凯佩尔走上走廊时脱下了脚上的鞋子,我们也照做。他说:“这里就是会客之地,公爵大人就在里面。”说着便轻轻推开绘着兰草水墨画的纸门,一股植物的清香混杂着烟火味扑鼻而来。
凯佩尔伸出手说:“请。”但他自己却没有进去的打算,只是默默守在屋外。
进去后我才发现那股气味的来源:屋内没有铺设地板,而是用柔韧的芦苇编织出席子铺在地上;屋子的正中间挖出一个小坑,里面炭火正在熊熊燃烧,上面悬挂着一个漆黑铸铁小锅,正在扑腾腾冒着热气。
一位高大壮硕的男精灵坐在布艺小板凳上守着小锅,斑白的双鬓展示了他的年纪。
那精灵朝我们望了一眼,淡淡地说:“来了。”
德莱点点头,也没有任何动作,站在原地说:“杜邦公爵好雅兴。”
原来他就是杜邦·枫·椿楼!我细细地探查着他,粗布衬衫下的肌肉虬结,银色的络腮胡在炭火的熏照下显得发红,面目如斧刻刀凿般硬朗。
好一个不怒而威的壮汉,虽然上了年纪,但老狮仍有三分霸气!
杜邦察觉到我的目光,扫视了一下我的双脚,似乎只是在担心我进来时没有脱鞋。杜邦低声说:“坐吧。”说完缓缓起身端来三个小板凳摆在小锅旁边。
我们三人对望了一眼,道了声谢便坐到板凳上。
杜邦用大勺搅动了一下锅中食物,顿时混合的香辛料气味充斥了整个屋子。兴许是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他摸出几个陶碗,大勺中的棕红汤汁和肉块滑溜地跑进了碗里。
“你们远道而来,想来也饿了。尝尝老朽的手艺。”杜邦像食堂师傅一样将陶碗和餐具分发给我们,我们也没推辞。
起初我内心是有些抗拒的,因为从气味上来说杜邦放的调味料实在太多了,而我向来口味清淡。
但毕竟不好驳了主人的面子,硬着头皮一口吃下,我不由得惊叹出声:“妙!”
原来碗中的肉块是羊肉,本来这种腥膻的肉类味道极重,我常吃的做法是通过焯水、浸泡去除气味再做烹饪。但杜邦公爵的做法不同:他是用各种香辛料压制这种膻味,吃起来软糯嫩滑,回味无穷。
本以为是黑暗料理,没想到如此美味。唉,看来我也是逃不过“真香定律”啊!
杜邦也没看发出赞叹的我,只是自顾自吃着自己碗中的食物,神情无比专注。
奥菲莉娅已经吃完,一脸意犹未尽,但碗底残留着不少红色的东西,也不知能不能吃。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说着还用勺子捣了一下碗底的残留,看起来很软。
“是山楂。”我说,“你尝尝,挺好吃的。”
她用勺子舀起少许放进嘴中,露出惊喜的表情。德莱也恍然大悟,有样学样地继续吃着。
杜邦有些诧异,他的胡子上沾了不少汤汁,用麻布擦去后问我:“你怎么知道是山楂?”并非是他大惊小怪,菜品中放山楂属实少见,往往大家都认不出来。
我解释道:“我当年在行军的时候,军中的厨师做菜喜欢放山楂去腥。”我自然指的是兽人族的塞德斯,第一次他这样做我还不能接受,吃着吃着就越来越喜欢。
“原来也是位军人,”杜邦脸色一变,冷冷地说,“不知阁下是哪国人类?”
我指了指奥菲莉娅,说“我和她都来自五族联合王国,并非是雷鸣帝国之人,请公爵放心。”德莱也出声替我们担保,说我们人品是绝对信得过的。
公爵这才平静下来,接过陶碗又给我们盛满,他说:“夜里气候寒冷,多吃些羊肉暖暖身子。”
吃完后德莱纠结着想说些什么,杜邦却将勺子又递给他,说:“二皇子还想要就自己盛,就别麻烦我这把老骨头了。”
德莱点点头,只能听话地又吃了一碗。吃完他又准备提起此行的目的,但杜邦起身拿来几壶酒,放在炉火上炙烤了一会递给我们。说:“喝酒。”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老家伙就是在堵德莱的嘴!
二皇子也是明白人,喝了一口酒,说:“公爵大人,我这次来……”
杜邦摆摆手,说:“饭桌上不谈正事。”
德莱忍不住了,站起身说:“可是边境已经……”
老公爵伸了个懒腰,如熊般的脊背投下巨大的阴影。他打了个哈切,说:“唉,年纪大了,熬不了夜,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说完他拉开屋后的纸门,蹒跚着走远。
“这!”奥菲莉娅皱着眉头说,“看样子他是不愿意出手了。”
德莱点点头,疑惑地说:“枫·椿楼家和雷明帝国乃是世仇,为什么他会这样呢?”
这一点我也想不明白,正在说话间老管家凯佩尔走进来熄灭了炉火,说:“今日天色已晚,公爵已经安排好了住宿,还请各位贵客移驾。”
德莱点点头,知道事情急不来,既然公爵让我们留下,那说明事情还可能有转机。我们便跟随凯佩尔来到了靠东侧的房间。
我们三人一人一间房。房外种满竹子,虫鸣声不绝于耳,我觉得好生烦人。房间里的被子够厚,我将头埋在其中的确可以隔音,但没过多久又觉得很闷,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久才睡着。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去敲德莱和奥菲莉娅的门发现他们不在。奥菲莉娅的房间中留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她和德莱陪着杜邦打猎去了,喊不醒我只能自己先走。
我将纸条烧成灰烬,叹了口气开始思考自己该如何打发时间。昨晚吃的够饱,现在一点也不想吃东西,于是想着在公爵府中逛逛。
我拨开恼人的竹林,考虑要不要施展法术要不要把虫子全灭了,但想想还是算了。
沿着青石小路走着,路上遇到几个仆人背对着我忙碌,我懒得打扰他们,没做声悄悄走过。
我没什么目的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去,觉得这公爵府设计精妙是精妙,但又像是迷宫一般弯饶。
这时隐约有委婉动听的歌声传来,我循着声音走去,最后来到了一座花园门前。我轻轻推开乌木大门,眼前是一片花海和一位精灵少女。
少女年纪很小,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金色的长发挽成一个髻,旁边少许头发编成辫子绕在髻上;她的面庞透露出天真与可爱,五官工整排列如同是从油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但是,她那本应该极美的蓝色双眸中没有神采,只是空洞地朝前看着,再加上明明是正对着我,却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明显是双目失明;更让人心痛的是,少女身下有着一张轮椅,双腿上盖着向日葵图案的毛毯,她就这样一边摩挲着毛毯一边轻轻歌唱。
少女唱着唱着有些跑调,明明没发觉周围有人却自己红了面庞。她不好意思地捏着手指,然后清清嗓子又开始唱了起来,歌词欢快,而且这次也没有跑调。
为什么呢?为什么明明如此痛苦却还能够放声高歌?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她是唱给谁听的呢?
在这样的她面前,花海已然暗淡失色。水仙、三色堇、玫瑰、百合……这些植物仍恬不知耻地炫耀着自己的生机,我恨不得一把火将它们全部烧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