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震惊的原因是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小男孩，在受了那么重的伤之后竟然还能活着，而且活那么久，还能说话。
韩雨菲突然想到也许这商场事故发生的时间并不久，于是她走到小男孩面前，蹲下身，默默的望着他。
她那双漆黑的眸中毫无对将死之人的怜悯，亦是对年轻生命即将消逝的惋惜，亦或是对自己无力挽救别人的懊悔。相反她的眸中什么也没有，干净的就如一面明镜。
若是那小男孩能睁开眼，转动一下头颅，就能从那双宁净的眸子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只可惜在高高肿起的颧骨的压迫下，他只能稍微睁一下眼睛，去看见一丝光明，而在一只眼睛被肿块的压迫下，他的另一只眼睛也几乎不可见了。
可就这样，他还是看到了韩雨菲，这位穿着黑衣服的大姐姐。
男孩想张开嘴说话，可方才那句话已经花光了他全部力气，他现在气若游丝，吐不出哪怕半个字。
韩雨菲伸出右手食指，放在他的唇前，轻声道，“小朋友，你现在活不了多久了，就别说话了。”
她的逻辑一直都是这样，简单直接，一步到位，不存在什么弯弯绕绕。
男孩眼皮微眨，当做默认。
韩雨菲接着说道，“其实姐姐也是逃难者，救不了你啊，只能陪你最后说说话啦。
接下来无论我说什么，你若是同意，就眨眨眼啊，若是不同意，就干脆闭着眼睛什么也不做，现在你愿意帮姐姐吗？”
沉默片刻后，男孩眨了眨眼，努力挤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笑容。
韩雨菲一下子怔住了，这男孩回答的太快太果断，让她有些难以置信。
“谢谢，谢谢。”
良久，等她回过神后，她微微蹲下身子，附身来到孩子脸旁，在他的耳边轻声道谢。
她虽然注重直观表达，注重逻辑，是因为她从来觉得一件事情最重要的其实还是真实性。真实虽然残忍，但太过注重个人情绪而忽略真实，不仅会误了事情，更会让人痛心。
这句话，是当年爷爷亲口对她说的，当时哥哥也在旁边，一家五口其乐融融。
可面对现实要付出的代价，却也是带有撕裂性质的，人终究是人，也会有感情，当面对一个几乎让人痛苦欲绝的事情时，不可能直接跳过情感步骤。就比如在她九岁那年爷爷的死，和其后父母的离异，尽管她从小耳濡目染强调真实性的理论，可当现实真的来临，她要和母亲单独搬到另一个地方去住时，不能再见到爸爸和哥哥时，她还是不能在短时间就接受，以至于搬到D市后她一直把自己锁在屋里，从原来的活泼好动变成沉默寡言。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年之后，才逐渐恢复。
而现在这个仅仅五六岁的孩子，却在听到真相后，不仅没有过激的情绪，反而在自己要求他帮自己的时候，表示答应，甚至为了不让自己担心还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或许他在明白自己已彻底无力回天之后，早已经对世界看淡了吧。
韩雨菲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在这个世界这种人还是太少，她很不愿意让这种人死，一点都不愿意。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
不知不觉，韩雨菲眼里划下两行清泪。
“姐姐不要哭，姐姐那么漂亮，哭了就不好看了。姐姐要坚强，要努力活着，逃离这里......”小男孩轻声道，气若游丝。韩雨菲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几乎不见嘴唇的蠕动。他现在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之所以还能说话，全凭一口气撑着。
当这口气也散了的时候，他就彻底死了。
韩雨菲把食指竖在唇前，轻声道，“姐姐没哭，方才你看到的只是水而已。姐姐很开心，开心会在逃亡路上遇见你这么可爱的孩子，如果你还活着的话，我以后肯定会把你当亲弟弟看的。但姐姐也很伤心，伤心逃了那么久，见到的第一个活人，却马上也要死了。
姐姐其实很怕孤独，怕得要死。”
男孩目光流转，想要说什么，却被韩雨菲制止了。
“弟弟你不要说话，听我说。其实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的，本来姐姐很害怕的，但弟弟你这么一说，我就再也不会怕啦，弟弟你那么小，面对死亡还那么坦然，身为姐姐的我又有什么理由去害怕呢。去踏马的，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嘛。”韩雨菲道，“只是我自从醒来后就再也没见到一个活人，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了，见到了你，当然就情不自禁的想多说几句了，你别介意啊。”
小男孩眉眼弯弯，以眼神表示他当然不会介意，其实若只看脖子以上，再去掉他颧骨那一个大约半个脑袋的肿块，他的模样还是很眉清目秀的，要是他能正常成长的话说不准以后还是个大帅哥。
只可惜这一切，都只是如果。
韩雨菲默默摇头，轻轻闭上眼睛，尽量收起这份杂乱的思绪，开始在脑海中整理思路，回忆着商场中所见所闻的一幕幕，她想要从其中抓住一些比较隐秘又令人困惑的线索。
片刻后，韩雨菲缓缓睁眼，眼底静如琉璃。
她蹲着身子，尽量贴近男孩的脸庞，与他距离保持在十公分之内，然后她尽量压低声音，让自己的声量既能恰好被男孩听到，又不至于传的太远，引来未知的变故。
她开始倒推着问。
“你受伤有多久了？有没有两个小时？”
男孩没有眨眼。
“有没有一个小时？”
男孩没有眨眼。
“有没有半个小时？或者十五分钟以内？”
男孩眨了眨眼。
韩雨菲道，“如果是在十五分钟以内，就连眨两下，若不是就眨一下。”
男孩眨了一下。
韩雨菲点点头，默念道十五分钟以上，十五分钟以上......然后她突然转过头，仔细观察那个男孩的动静。
仍是气若游丝，眼见快死的样子，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还在硬撑着没死掉。
韩雨菲摇摇头，不再想这个，她接着问道，“躺在你身下的是你的父母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