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边上有一对渔民夫妇正在拉网捕鱼,诺大的一网收回来无数鱼正活蹦乱跳,那夫妻坐在船头一条一条筛选着,不知为何大多数却被重新扔回河里。
白牧之骑马经过洛河边看着那对夫妇十分眼熟,走近一看竟是长安大街那每天只做一道菜的店铺老板。白牧之因为体寒的原因从小就是那里的主顾,他们家的剁椒鱼头美味可口,那剁椒又有驱散寒毒的功效。
因为白牧之,那剁椒鱼头得以在皇亲贵族间传播,最后竟然传到了大唐天子的耳朵里,李昊天甚至亲自出宫只为品鉴这屡屡让白牧之描述得皇宫上下都流口水的鱼头,这道菜才终于扬名长安。
路遇故知白牧之异常开心,眼见两夫妻专心挑鱼并未发现他,白牧之一时兴起对准船头一箭射出。按照白牧之的箭术,那支箭到了他们身边自会停下坠入船舱不会伤人。另白牧之没有想到的是,那支箭还未抵达船舱竟以更凌厉的箭式折返而回向白牧之直射而来,速度之快使得白牧之竟来不及躲避只得急急御灵以抗,那支箭所到之处冰层碎裂,箭矢却凌势未减半分,白牧之已毫无抵挡之力!
少年心头掠过一丝凉意,本能的用弓遮挡箭矢,那箭却停了下来绕个圈回到箭筒,白牧之松了一口气。
“何叔,你竟是修行者?若不是手下留情,牧之小命不明不白交待在这里了。”白牧之握弓走进船舱,也不避讳径直坐下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我曾在书院后山帮大先生披过几年柴,学了点皮毛傍身。万一哪天有大人物吃了我这鱼头不满意要取我性命,不至如蝼蚁毫无还击之力罢了。”那中年渔夫一边收网一边娓娓说道,在书院后山大先生门下呆过这样修行之人可遇不可求的离奇经历在他口中竟如在寻常百姓家做奴一样平淡。
白牧之清楚,那绝对不是何叔说的皮毛!连二先生都说他一丈之内的御冰术堪称无敌,何叔却不露声色毫不费力的破了白牧之的灵识结界。那必是宗师级别的大修行者,但这些年却甘愿每日做那二十份剁椒鱼头,在市井隐藏得如此之深。
“牧之,我知道你在想啥。”那渔民妇人一边整理渔网,一边说道,声音温柔恭和:“他本来就爱做那闲散的厨子,又对那剁椒鱼头极为热忱。人生修行为了啥?像书院十二位先生,以天下为己任。像他,不过就求一个此生踏实心安罢了。”
“牧之,留下来吃个午餐再走,也再吃吃你何叔的剁椒鱼头。”妇人抬起头看着白牧之继续说道。
白牧之原本急着赶路,看着渔妇眼中的诚意和关切点了点头:“好啊,求之不得。”手上已经开始帮她一起整理渔网了。三个人在船上有说有笑,极为和谐。
收网结束,渔夫摆船穿过一片开着淡黄色小花的荇菜停在了洛河边上的一处小竹屋旁,倒是一处僻静典雅之所。渔夫一手拎着桶,一手扶着妻子上了岸。
还未等船绳拴好木桩,屋里蹦出来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口里喊着:“爹爹,娘,你们回来啦!”那女孩眉目稚嫩眼神人畜无害,说不上多么漂亮,第一眼却让人看上去心生喜欢。已经有亭亭玉立的模样但看那蹦哒的样子还是小孩子心性。
“竹酒妹妹?”
“牧之哥哥!”
看着对方,两人一起叫出声来,两人小时候常在长安一起玩耍。白牧之玩什么何竹酒就玩什么,白牧之去哪儿何竹酒就去哪儿,每一次白牧之一出现,何竹酒就跑过去一把抱住他不撒手,活脱脱就是一根粘人的小尾巴。后来白牧之进入书院出入不便,每次想吃鱼头都是何竹酒拎着饭盒给他送到书院门口。
后来有一次白牧之再去店里,那小姑娘一把抱住他伤伤心心哭了大半天,一问才知道爹爹要送她去远处求学,她不愿去。后来再去店里,再也没有见到她,不知道何叔最后是怎么劝动她的。
几年不见,那个扎着两个马尾辫的小跟班长大了。何竹酒下意识跑过来像以往的每一次重逢一样想要抱住白牧之,却在一步之遥停了下来,施了一个蹩脚的礼。
白牧之一愣,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那小姑娘最终还是往前跨了一步一把抱住白牧之,笑的一脸灿烂:“牧之哥哥,我都快想死你啦!师父不让我下山!我偷偷跑了好几十次,都被抓了回去!”
渔妇笑着摇了摇头:“酒儿,还有没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这些年,你师父白教你了!”何竹酒毫不在意,拉着白牧之走进了竹屋。
“牧之哥哥,这是我师父教我酿的梅子酒,三月花下露,五月山中青梅,我花了好大功夫,一直认真学了想给你尝尝!”何叔已经下厨去了,竹屋升起了缕缕炊烟,白牧之坐下后,林竹酒给他端来了一壶梅子酒。壶盖打开后,却有一股山中酒香漫出,细腻清香。
白牧之尝了尝,不愧是女儿家酿的酒,跟那老翁给的浑酒味道差别之大,一个如坠深渊厚重辣心,一个却似上了九宵云天香甜可口。这世间万物倒是有意思,同样都是酒,不同人不同物不同酿法,犹如万般人生皆在其中。片刻过后,白牧之突然皱了一下眉头,不知为何那原本清甜的酒反味之后竟苦涩难当。
这青梅酒竟是一壶苦酒!
“牧之哥哥怎么了?”何竹酒看他神色有异,端起酒壶也喝了一口,不一会儿眉头紧皱,忙忙喝了好几口白水,神色诧异。“我看师父平日常爱喝这酒,为何这般苦!”
“你师傅是谁?”白牧之善酒之人,酒苦一点倒是可以接受,不过这世间爱喝苦酒之人不多,倒是让他产生了极大好奇。
“凌姑姑啊。”小姑娘并未说全名,只是觉得就只有自己一个徒弟的师父说了别人也不见得认识,也就随口而出。
“洛阳茶山凌姑娘!”白牧之一惊,放下手中的酒杯,激动得站起身来。世人皆知洛阳茶山凌姑娘善茶,五洲供奉皇家贵族名士大宗的茶全部出自洛阳茶山。就连书院鎏太那青石岸上入书院后山的茶也出自凌姑娘之手,却不知凌姑娘自己不爱茶竟爱喝这青梅苦酒。
“你知道我师父?”何竹酒从不知师父盛名在外,看白牧之这么激动心里觉得很开心。师父在牧之哥哥心里这么厉害,徒弟自然也就沾光了。
白牧之平复了一下心情,坐了下来。洛阳茶山凌姑娘的故事五洲皆知,也就何竹酒不知外事罢了。但竹酒竟能成为凌姑娘亲传的唯一弟子,白牧之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中年夫妻,看来闻名长安的剁椒鱼头来头极不简单。
“牧之,鱼头上来啦,你先尝尝。”那渔妇端着色香俱全的剁椒鱼头走过来放到白牧之面前,渔妇看着白牧之望向自己的眼神,又看了一眼青梅酒。
“我与阿凌是金兰之交。”渔妇心思玲珑,一眼就明白了白牧之的疑问,丝毫不避讳笑着说道。“年轻时候一起仗剑江湖,后来遇到酒儿他爹,吃了一次他做的饭,从此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洛阳青衣凌姑娘,烈焰麒麟燕三娘,九霄落仙秋婉吟,渔舟唱罢……三公主。”白牧之望着眼前洗尽铅华朴素至简的妇人喃喃出口,眼前这位渔妇的身份他已心知肚明,大周八百年最后一位公主,传说中下嫁给一名渔夫的周子卿。
“动筷吧!”那渔夫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桌旁,为妻子夹了一块无刺的鱼肉喂到嘴边,那大周三公主笑着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