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一月,细密的雨丝自云端倾洒,汇集到屋顶瓦砾的沟壑上,倾斜的角度使雨滴紧密地从屋檐滑下。
不远处的盏桥上,一男子一袭素衣,孑然而立。竹绢伞上被风吹斜的雨丝扑到他的脸上,沾染到鬓角。有微风拂来,他脚边的衣玦翻飞,在雾霭朦胧中似仙人遗世。
萧晋安怔怔地望着湖面出神,浅棕色的眸子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薄唇微抿,丹凤眼尾恰到好处斜挑,侧脸俊美的有些过头。
此时听雨谢右侧的风廊上传出了轻快脚步声,把他的思绪拉回现实。来者是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女圆圆的小脸上两坨微红,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发着光,头上梳着双发髻,双手双脚上圈着铛锁。跑起来叮叮当当,脚下生风。
到听雨榭看到栈桥上的萧晋安时,苑淮星还愣了一下,转眼一想也不足为奇。毕竟萧晋安喜欢洛未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虽然他不说,但是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是不捅破而已。
萧晋安还向他走来,并报以温柔一笑,苑淮星歪着头撇了撇嘴角,也一蹦一跳地向肖静安走去。“师兄对师姐还真是上心,一大早便在这儿候着了。”苑淮星一脸坏笑的对萧晋安说。萧晋安不动声色地将伞往苑淮星那一边移了移,颇为好笑的盯着她看:“你不也是。”苑淮星顿时囧了,抱着双臂,涨红了脸,连说了好几个我也没能说出一句话。只听萧晋安哂笑了一声,接着说:“怕是父亲一公布这个消息,你便急忙赶来了吧。”
“哪有?谁稀罕见到她,我只是惦记她藏在听雨轩里的霜华浓罢了。”小丫头心虚的撇了撇嘴。萧晋安笑着摇了摇头看向她:“怕是让你失望了,这丫头从来就不规矩。”苑淮星登时睁圆了眼:“你是如何知道,她每次回来都要先来这儿的?”苑淮星看着萧晋安一脸了然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说过我嘴。
萧晋安扬起嘴角对苑淮星说了一句,多谢告知。
苑淮星狠狠地剜了一眼萧晋安一眼,嘿嘿一笑:“大师兄想问师姐平日里的下落就直说,不光是我,其他师兄师姐也会告诉你哦,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萧晋安脸颊微红,长眉一挑:“何以见得?我真是不知“不规矩”还有这么多含义。来信说今日抵达剑渊,怕是明日都见不得人影。”说到这儿,萧晋安低了低眼睑,睫毛疏密,掩盖住眸中的情绪。
苑淮星偏头转向萧晋安:“师兄既知如此,为何还在这儿候着?”萧晋安听此轻笑了两声,伸出手揉了揉苑淮星的头顶,却并不言语。苑淮星的头发被师兄师姐从小薅到大,尤其是洛未晏一言不合就上手,对此她很反感。但萧晋安的手落到他的头上,头顶发丝传来的丝丝凉意却让他反感不起来。
苑淮星说完话后,一时没了声音,只能听到风吹细雨,洗涤万籁的静寂。
萧晋安此时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这个问题:为何如此?无非就是想着,习惯之下会有缺口,一成不变之中会有偶然,而我,恰好会是你的那个例外呢?
芳菲始盛,不觉春空。桃花和着清风斜雨簌簌吹落到一头墨发上,洛未晏用手支着已有些醉意的脸颊,粉红粉红的,耳边几缕碎发随风飘扬。此时洛未晏可没了平日里剑渊台柱子的清逸飘然,反而比小家碧玉还要温婉灵动几分。
散落在身后的秀发只用一根白玉簪随意綰着,浅蓝色纱裙在初春时节尤为衬景,不扎眼,但对人的眼球有足够的吸引力。只是腰间的漏出的令牌显得突兀的很,隐约只能看清楚两个字:清梦。
迎面吹来的风,夹杂着碎雨,带着些许凉意,将洛未晏吹醒了些。洛未晏晃了晃脑袋,抬手扶住前额。“怎的回事?这几日高老头忙的昏头转向的?”想到此处,洛未晏不禁蹙起眉头。“整日将我晾在此处,身子不虚也也晾虚了。”洛未晏小声嘟囔出声。“不让我回剑渊,中元节也快到了,出去走走总是可以的吧。高老头不会生气的。”洛未晏满意地点了点头。
洛未晏捻起食指与中指,往小酒蛊中一挑。提指往白玉案上落笔,所画之处,有隐隐的淡色轮廓线条。落笔最后一字,完全与白玉案融为一体。
洛未晏站起身来,往后伸了一个懒腰,一脸的舒适惬意。
她蹦蹦跳跳的出了落霞亭,但整个一夕光都被高老头设了结界,她现在没有灵力加身,翻墙也是个问题。
此时她正躺在百年桃树的盘虬枝上想着办法,忽的耳边冒出高老头的声音:“若是无事便不要去前院了。”“嗯?什么?!”洛未晏忍住想骂人的冲动,用传音珠给他回话“整日不理我,现在第一句话便是不要我去前院。我倒是要瞧瞧,现在前院有什么东西是我看不得的!”
高老头马上回过话来:“哎呦喂,姑奶奶,您就别闹了,这几日确实是来了不少臭虫,您现在这个身子要是不嫌臭就去好了。”洛未晏拧了拧眉头,心想着高老头真是不按套路出牌。不过她也知道,高老头也是为她好罢了,毕竟她现在这样公然出现在九州天下人面前,无疑会成为众矢之的,尤其是现在这个“特殊时期”。她无意引起九州纷争,可偏偏世人对她趋之若鹜。她轻轻叹了口气,想来剑渊此时应该忙的不可开交了。
洛未晏最终还是给高老头传了话:“那我现在可要过去咯。”并非不领人好意,只是在幕后观望了那么久,也是时候来浇灭那把火了。高老头良久之后说了话:“不听话!切记,别走正门。”
洛未晏心里一惊,怕是琦川来了个人物。洛未晏弯了弯嘴角,眉眼舒展开来,能让高老头紧张成这样的,也是个不好对付的“大臭虫”。
洛未晏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桃花瓣,慢慢悠悠的绕进了前院。
此时一夕光的结界之外,一男子懒懒散散的半躺在流芳庭的屋顶上,头下枕着双手,翘着二郎腿,眼睛斜睨着一夕光的方向,面若瓷玉的脸上勾勒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朝着并不明烈的光眯了眯眼。看着俏娇的身影离开视野良久之后,他猛地回过神来,吐出一句话来:“‘九州神笔’不过尔尔矣?”
“公子,有信。”
一男子身高近七尺,偏瘦,身着一身白色紧身装束,袍角上翻,塞进腰间的白玉腰带里。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成整齐的发髻,用一根乌木簪别住,眉目硬朗,前身微弓,下巴稍敛,双手之上呈着一封信件。
被唤作公子的男人悠悠然转身,拈起信件拆开,动作轻柔和缓,他不需要动,只需站在那里,就美成了一幅画。
“辛苦你了,近些时日才得了闲,不必日日修炼。”信件到手时,白禹听来了这么一句。
万漠愣了一下,旋即道:“属下明白。”
他退到白禹听身旁静默不语。
要知道白禹听近些年可是发了疯似的拼命修炼,一年晋升两个阶位,直接到破灵境。没人知道他怎么了,包括从出生起跟随白禹听十多年的万漠。有段时间,他竟避开所有白衣卫,不知所踪,自后归来,也不肯言语半分缘由。白主大发雷霆,所以,他们这些下属能做的,唯有修炼,修炼,再修炼。虽然刚开始,白禹听还劝过他们不必如此,时间久了,也就不说了。他这些年变化太多了,而今忽然来了这么一句,细细想来,竟隔了八年之久。
万漠不由得暼了白禹听一眼。
而后者后者白玉瓷面上竟染上一层淡淡的绯红,眸光似被春水吹拂,荡漾着粼粼波光,嘴角勾起柔柔的弧度。幽兰熏香燃烧起的丝缕烟气模糊了他的脸,风吹影动,日光淌在他的身上,连摆动的衣角都是那么优雅。
肯定是被光晃了眼,万漠想,神祇什么时候被拉回了人间?
“我要去一趟琦川。”读完之后的信件幻灭成星星点点的碎末,消失不见。
“公子何必去趟这浑水?”万漠忍不住发问,他们隔岸观火就好,又何必打草惊蛇,实在是不明智之举。
“非也。”白禹听转了个身,朝着窗外薄薄的日光缓缓启唇“我去找能医我的人。”
“公子的伤还没好?!阴夔难道……”万漠一惊。
“不是他,你也无需多问。你处理一下这里的事,此后是去是留,随你。”白禹听的语气忽然又生硬起来。
“是……”万漠应下,温柔?幻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