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趴在雪街上，左手拿着一把匕首，用力插进了雪中，这一刻，一抹青光从匕首上流出，渗入雪中，染青了他周围一丈内的所有雪面。
古凌可从远处奔来，冲到赵平面前，举起的拳头正好打在了一面从雪面下升起来的青光上。
……
梅山山顶，赵平和姚悦面对面站着，就和三年前一样。
只是太多事情发生了变化，比如此时寒风彻骨，比如山下梅花剑庄正在熊熊燃烧，比如眼前的人已嫁为他人妇。
然而还有很多事情没变，比如这个男人对这个女人的情，比如这个女人对这个男人的情。
“我真傻！”
赵平看着姚悦说道，他想起三年前姚悦要他带她走的那个夜晚，想起了三年前载着姚悦在锣鼓喧天声中渐渐远去的那顶花轿。他本以为梅花剑庄能避过灾祸，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毁在了宋誉手里。
这三年来他拼命修炼，想要突破豪强境，闯国公府斩杀宋誉，抢回姚悦，但他努力了三年，不过突破了承师境这个门槛。
玄阶与地阶之间，承师与豪强之间，那是普通人无法逾越的天堑。
姚悦明白赵平的心思，她看着眼前这个从小伴她长大的男人，拿过赵平手里的剑，说道：“师哥，让我再跳一支舞吧。”
舞还是那支舞，人还是那个人，可是这个夜晚，这支舞却跳得如此凄凉，如此忧伤。
“师哥，你知道吗？这三年来，我一直怕你忘了我，我也一直等着你来救我。”
“我知道你会来的，可我不想等那么久，于是我拼命修炼，想在师哥救我的时候能帮到师哥。可是师哥知道我笨，努力了三年，如今才刚刚突破上灵境。”
“这支舞，从三年前下山后我再也没有跳过；这支舞，我只为师哥跳。”
“今生无缘与君老，来世再与君相伴。”
“师哥，你要好好活下去。”
一支舞毕，一抹红起，鲜血从姚悦洁白的玉颈飞溅而出。赵平疯了一样朝这个自刎的女子扑了过来，他抱着这个一直深爱的女子，看着女子平静的面庞，痛苦地抬起头，仰天大吼道：“不……”
……
青色的光幕笼罩着赵平，看着古凌可疯狂砸击光幕的拳头，赵平忽然感觉很累。他躺在雪地上，看着从空中飘下来的雪花，想起了那年的自己。
那一年的他也是如此疯狂，疯狂得让人可怜，他逃出京城，想找机会刺杀宋誉，却被国公府的府兵逼到了绝路。
暴雪中，衣衫褴褛的他在多日的奔逃中再也支撑不住，向前倒去，趴在了雪地上。
他内心因为绝望变得麻木，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大概再也没机会去刺杀宋誉，再也没机会给师父、师弟们和姚悦报仇了，即使身后的追兵不追来，他也会冻死在雪地里。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传入了他耳中：“痛苦吗？”
赵平不知道那个声音来自何方，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痛苦。”
“为什么痛苦？是因为想杀的人杀不了？”
那个声音又问道，不知是不是受那个声音影响，赵平回答道：“是。”
“那么，你想杀宋誉吗？”
赵平猛地抬起了头，他不知道谁会问他这种问题，但能问他这种问题的一定有杀宋誉的能力。
然而赵平失望了，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七岁左右的孩童，身上穿着名贵绸缎做成的衣服，怀里抱着一把刀。
那是一把如象牙般乳白色的刀，刀长不过两尺，让人看见的第一眼却仿佛天地相交的那条线，长得几乎无边。
刀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刀身玲珑剔透，不知是哪位高超的锻造师打造的，刀身刀柄浑然一体，如同天成，每一处的线条都优美得让人忍不住惊叹一番，很难想象这样一把刀居然是人力打造出的。
赵平又将头埋进了雪里，看着他的模样，那个孩童问道：“你不想杀宋誉吗？”
赵平没有说话，孩童好像有点失望，无辜的眼神顿时没了光彩，说道：“我还以为你想杀宋誉呢。”
赵平忽然愤怒地抬起头，冲着孩童吼道：“我想杀宋誉，可跟你这个小鬼有什么关系！”
孩童眼里出现了一抹兴奋，问道：“这么说，你还是想杀宋誉喽？”
“当然，我想杀了他！”赵平吼道，他几乎是在用全身的力气吼。
“有多想？”
“非常想！”
“有多想？”
“特别想！”
“有多想？”
“为了杀他我可以舍弃一切？”
“哪怕你的命？”
“哪怕我的命！”
“哪怕你的灵魂？”
“哪怕我的灵魂！”
“你想杀了他？”
“是的，我想杀了他！”
“我想杀了他！我想杀了他！我想杀了他！”
……
赵平趴在雪里哭了起来，他不甘心，他真的很不甘心，他想杀了宋誉，却痛恨自己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孩童走到赵平面前，蹲下身子，抓着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拉了起来，看着他的脸说道：“我可以帮你啊。”
赵平看着这个抱着刀的孩童，看着孩童清纯的眼睛，不知为何，一股求生的欲望猛然从心底涌起。
远处传来了很嘈杂的声音，那些声音很快到了赵平身后，当赵平向后看时，只见二十多名国公府府兵追了上来，像看着一个死人一样看着他。
“梅花剑庄最后一个余孽，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赵平想朝这些府兵冲去，与这些府兵斗个鱼死网破，耳中却传来了孩童的声音：“跟我走吧。”
当孩童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从赵平身后走到了赵平身前。他的脚步很稳，很慢，但他的目光没有在那些府兵身上，而是在他的刀上。
他的刀沾了很多血，他正在用一块洁白的手帕用心擦拭着那些血迹。
直到这时，那些府兵才留意到孩童的存在，一个人正想冲着孩童大喝，谁想一道又一道鲜血从那些府兵身上飞溅而出，染红了雪面。
那些府兵都是这个孩童杀的，直到孩童收手，那些人才发觉自己被杀了。
这个孩童，到底拥有怎样恐怖的速度！
这个孩童，又是谁？
赵平看着孩童的背影，问道：“你是谁？”
“我叫流云，你可以叫我少主。”孩童转过身，看着他说道：“来吧，从今以后，追随我的脚步吧。”
“三年后，我让你有能力，踏平国公府。”
……
光幕内，感受着古凌可砸在光幕上的拳头，赵平忽然感觉眼前这个少年和十年前的自己那样像。
他能感受到这个少年内心的痛苦，能感受到这个少年拳头上的愤怒，他看着夜幕，忽然笑了。
他没想到在这个雪夜还能看到自己当年的身影。
他将手伸进怀里，拿出了一个铁质的骷髅头，拳头大小，形象逼真，骷髅的额头处还纹有火荒的香炉标志。
……
“求你，求求你，不要杀我……”
梅国，国公府。
国公府内一片狼籍，府邸被大火烧毁了一半，被鲜血染红了一半，站在府内四望，可以看见到处都是尸体。
这些人，都是一个人杀的。
那个人站在被一剑刺进肩膀的镇国公宋誉面前，看着这个一脸惊恐的男人，他一点一点抽出了手里的梅花剑。
宋誉认识这个人，六年前他坐着犀牛车走在街上时，当年还是少年的这个人从他车旁走了过去。
那个时候，这个人不过上灵境，连承师境都没突破，直到三年前，他派人血洗梅花剑庄的时候，这个人也不过承师初境。
三年不见，这个人竟然成了一名豪强！
他也是一名豪强，而且他的境界比这个人高，可他在这个人面前连丝毫还手之力都没有。
这个人身法太过诡异，短短半个时辰内走遍了国公府每一个角落，杀掉了遇到的每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三年前从梅花剑庄逃走的唯一一个人——赵平。
宋誉倒在地上，看着向他走来的赵平，摆手说道：“不要……不要杀我，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赵平身穿白衣，手中握着梅花剑，一步步来到了宋誉面前。三年前，宋誉血洗了梅花剑庄，于是三年后，他血洗了国公府。
他举起了手中的剑，淡淡说道：“去死吧，老狗。”
……
赵平看着手中流云告诉他永远也不要使用的铁骷髅头，淡淡一笑，将铁骷髅头放在自己胸口，往骷髅头内缓缓注入了灵力。
铁骷髅头额头上的香炉标志亮了，紧接着深凹进去的两个眼眶亮了，再接着整个骷髅头泛出了神秘的青黑色光芒。
一股恐怖的力量从铁骷髅头深处觉醒，开始怒吼，咆哮着闯了出来。青黑色光芒如水波一样向外扩散，化为半球状，附近一里之内，所有建筑物都被笼罩在了这种青黑色光芒内，包括整条街道，包括正在冲击光幕的古凌可，包括躺在雪地上的平瑶。
也包括赵平。
青黑色光芒里充满了寂灭气息，那是一种仿佛来自深海底部的庞大的黑暗力量，那种力量，足以吞噬和毁灭一切。
那种光芒下，铁骷髅头消失之际，赵平缓缓闭上的眼中，浮现出了一个十八岁少女的模样。
“不能再继续追随您的脚步了，抱歉，少主。”
“我来陪你了，悦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