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的蟾桂宫,却正是别有一番趣味。
初夏和风混着桃叶清香卷过蟾桂宫的每一根梁柱,夹杂几缕着坚守在枝头的几朵桃花泛出红晕的香甜。
前几日接到白笙儿书信的赵灵灵倚坐在蟾桂宫的主座上,面前立着一张桃木四扇海棠刺绣屏风。
白嫩纤细的手指从面前的琉璃碗里轻轻拈起一颗红珍珠般的樱桃,又不紧不慢地送入与樱桃几乎一般大小的口中。
樱桃乃是贡品,各宫主位都分不得多少,现在光是她面前,就有一整个琉璃碗的樱桃。
鲜甜的汁水在口中溅射开来,混着桃香的微风在殿里打了个旋,又增添几分凉爽。赵灵灵漫不经心地用帕子擦拭了一下手指,感到惬意非常。
正由蟾桂宫的管事太监带着穿过桃园的三品官员朱侍郎也为此美景感到愉悦。
倒也不是院中暖风有多么熏得游人醉,而是在今日他正为了曾经在段如月收下任职的事而发愁的时候,这位小太后同意接见他了。
须知,像他们这样背景不深厚的大臣,就算爬到正三品的地位,也很难坐得稳。
若是再加上岑玉来算账,恐怕又要遭贬谪。
为了不受牵连,他确定按照之前走过的老路,带上些哄小孩的珠宝来威逼利诱一下这位太后。
一路走着,他自己在心中盘算:也不必太贪心,若是皇上要听了那岑玉使节的话,不由分说地查处自己的话,让这小太后给说个情,保住现在的官职就好。
朱侍郎心中打着小算盘进了蟾桂宫的主殿,一眼就看到了那张高洁雅丽的屏风。
不过太后宫里摆什么物件可与他无关,只要能成功撇清自己的关系,他这一趟便是没有白来。
他一边想着,一边很恭敬地跪下给赵灵灵请安:“微臣叩见太后娘娘。”
赵灵灵的声音从屏风后面转来:“起来,说事。”
朱侍郎闻言大喜,他刚刚送进去的礼物,想必这小太后已经看到了,现在叫他开口,那多半是事情能成。
倒也不是说做人一定要凭年龄论资历,只是若说起凌驾于天子之上的太后仅仅是一个七岁幼女,大部分的第一反应都该是轻视,或是感到荒唐。
可如今,一个行事略显稚嫩的小姑娘怡然自得地坐在高位上,而堂堂兵部侍郎三品大员却趴在地上卑躬屈膝,一脸谄媚之态。
叫旁人看了,倒比稚子做太后还要荒唐上几分。
朱侍郎就那么跪伏在地上,好话说了一箩筐,言辞间腻得像是能流出蜜来。在恭维话说到快结束的时候,又十分委婉地表示了自己希望赵灵灵办的事,最后又点了点自己利诱的筹码:
“这五箱白银是臣孝敬太后您老人家的,美服裘皮能做多少套呢!您看……若是皇上怪罪下来,我这侍郎头上,不是还有个兵部尚书能……”
尽管赵灵灵与他之间隔着屏风,看不见他的脸,却还是能想象的到,一个年过四十的大臣,跪在地上撅着屁股,满脸堆笑的媚态,着实令人作呕。
与往常不同的是,朱侍郎原本以为财宝送出去了,诉求表达明白了,赵灵灵就一定会应下。
谁知,在他话音落下了好半天,屏风那头才冷冷地传来:“进屏风里坐着来。”
朱侍郎一愣,也不明白这是答应还是拒绝,只好心下疑惑着,先顺从地走进了屏风。
屏风内,小太后打扮得比往日更加华贵,甚至搽了些脂粉,看上去竟恍惚让人觉得当真有些太后的气质。
赵灵灵没同他说话,只示意他安静地坐下。然后,挥挥手,又一名官员被接见于殿内。
那是兵部的刘尚书,自从进了殿内,与刚刚朱大人的表现是如出一辙,最后还补上一句:“……求太后千万要帮帮忙,莫要让微臣受那岑玉小儿诬陷啊……”
屏风后的朱侍郎看到小太后勾起唇角笑了一下,背后突然有些发寒。
只听那主座上的小太后冷声道:“刘大人不想担此责任,那便请进我这屏风里看一看,朱大人这五箱白银,够不够让你替他但个责任?”
朱侍郎闻言大惊,听到自己行贿这么直白地在被泼脏水的人面前揭露,直接从座上跳了起来。
屏风外的刘尚书听到这话,也是心生疑惑,从屏风外走了进来。
“啊——好你个朱斌!你竟敢在太后面前污蔑本官!”
刘尚书行贿时见到同僚,脸色大变,却又立刻反应起赵灵灵刚刚说的话,脸色便是由白变青再转红,恼羞成怒,破口大骂起来。
一直没做声的朱侍郎见到刘尚书突然进来也是吓了一跳,正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又转念一想:这刘尚书也是来行贿的呀!便和他顶撞起来:
“你还有脸面说我?堂堂兵部尚书行贿,就算今日我往你头上推了责任,那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刘尚书气得涨红了脸,一句话竟是卡在喉咙里,说与不说都难受得要命。
两人皆是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现在互相捏到短处,更是羞愤难当,当即无视了赵灵灵,在蟾桂宫里对骂起来。
赵灵灵端坐于座上,只冷眼看着他们相互攀咬。
要不为什么说骂人的没有传话的可恨呢。扮演“传话”角色的人,总能泰然置身于事外,却让本来相安的人或反目成仇、或相互撕咬。
等他们唇枪舌剑打得差不多了,赵灵灵突然高声命令二人在屏风后面坐好,谁也不允许再发出一声。
等两人好不容易稍稍冷静了些,总算是意识到这样的事被人知道,左右是逃不掉了,倒不如老老实实地先看看这小太后的动向。
见两人在屏风后安静了下来,门外很快又有第三个想要行贿的大臣被带了进来……
就这样,在朝堂上常常利用小太后为自己当挡箭牌的十几个大臣,都已这样的方式被一一带进来,等到进了屏风后,皆是面面相觑。
前几个大臣进入屏风的时候,里面还会爆发出争吵声。
可随着屏风内的人数增多,后面的大臣一进屏风便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便也不多言什么,只是揣着一颗忐忑而羞愤的心,认命地坐下。
直到最后一个大臣被带进殿内,立即有几个蟾桂宫的太监撤去了那张刚刚遮掩了数张丑陋面目的屏风。
尽管蟾桂宫内除了赵灵灵和宫女太监便无旁人了,但此时坐在屏风里的大臣们还是仿佛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扯下一样,无比耻辱。
直到最后一人落座,赵灵灵这才迤迤然地站起身来,将眼前之人细细打量一圈。
现在,蟾桂宫内的气氛很是微妙,有人面露悔过惭愧之色,有人尽是愤怒之意,也有的是两者掺半,大有恼羞成怒之势。
不过众人心中更多的,是迷茫。他们不明白已经成习的“行贿活动”,怎么会在今天,被一个黄口小儿给算计了进去。
赵灵灵面无表情地俯瞰众人,心中却很是满意——这便是白笙儿那封信中,要她所达到的效果。
良久,蟾桂宫已经鸦雀无声。
赵灵灵从主座的几级台阶上走下,郑重地向诸位大臣开了口:
“想来不必哀家再挑明,诸位今日来此都是为了什么,你们比哀家更清楚。你们都觉得哀家是个稚子,可以任由你们揉圆搓扁地利用,对吗?”
此话看似发问,实则已经点出了众人昭然若揭的心思。
“可哀家告诉你们,哀家三岁因家破人亡入宫,五岁便做了太后,这宫中的权势,哀家早已尽收眼底。七岁又如何?便是你们以为我眼瞎心盲的理由吗?”
“诸位,身为臣子,食禄而避难,朝廷为什么还要让你们做臣子?家国面临困难的时候,个个都做缩头乌龟不愿担责,谁来救国于危难?”
话到此处,赵灵灵已是义愤填膺。有些朝中老臣甚至恍然大悟,这已经不是一个七岁孩童的话了,而是为国臣最该受到的训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