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
下巴抵在云清霜肩头。
她从不该说怕的,但今日,云清霜在她面前,她突然脆弱到不懂事了。
云清霜原本半跪在地上抱着她,替她顺着背。闻言,点了点头:
“别怕,都交给我。”
几个字,无比心安。
杜氏卧房里突然自外头匆匆跑进一个丫鬟,看到眼前的场景,愣了一下,随即缓和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公主,外面在催了。”
云清霜闻言,沉着脸色点了点头:“知道了,给我一刻钟。”
她稍稍松开紧拥着白笙儿的手,向后让了让身子,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遍,柔声问道:“伤到哪儿没有?”
白笙儿迷茫地摇头,凭着本能答道:“没……”
云清霜随意地在杜氏床上扯了个枕头,将她沾血的手垫好,看着她渐趋平静,再缓缓站起,快步走了出去。
杜氏被下人抬到厢房的时候,早已是皮开肉绽、不省人事。
云清霜走到院子里,还能听到白箫儿一边哭她娘,一边大骂着白笙儿。
她很想直接发落了白箫儿的,反正杜氏已经那样了,不差她一个。
可是现在时间仓促,也不是时候。
请来的大夫早已进了厢房,此刻听到七公主驾到,不得不先将杜氏扔到一边,赶出来给她请安。
云清霜瞥了一眼那大夫褂子上的血迹,冷冷问道:“死了吗?”
大夫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传闻中跋扈任性的小公主。见她面色阴翳,一时也摸不清她想听到什么回答,只好老实答道:“夫人此番伤得不轻,不过若老朽现在进去医治,还是可以保住性命的。”
平心而论,云清霜现在很想杜氏去死,可是不行。白笙儿不能以玉碰瓦,做这个凶手。
她压下这口气,冷声道:“那就赶快回去给她治,死不了就行了,不必管痛不痛苦。”
那大夫常年给大户人家看病,很懂得听话,一听就明白了她是什么态度,赶紧告辞,钻回了厢房去。
云清霜立在池南院儿的中央,低喊了一声:“谁是这儿管事的丫鬟?”
院里的丫鬟正忙乱不堪,没人应他。
她又提高了音调,大增几分威严,高声喝道:“你们这儿谁是管事的!”
这一次,慌乱的丫鬟们被震住,纷纷停下了脚步。
众人一时惊呆,过了一会儿,终于从厢房中走出了以为年纪稍长的丫鬟。
尽管主子突遭横祸,她依旧努力地保持沉着。
那丫鬟疾行过来,下跪行礼:
“奴婢静玉,是池南院的管事丫鬟,见过七公主殿下。”
若来的是京兆尹,或是随便别的什么判官,静玉今日定是要为她家夫人申冤的,将那早已是眼中钉肉中刺的白笙儿直接压得永不能翻身。
可偏偏第一个来的人是云清霜。
现在白府谁人不知道七公主与这白笙儿交好,况且来人又正在气头上。若在此时开口,只怕杜氏的下场会比现在更惨。
云清霜见有人站出来,也不管她是何人,立刻严肃地道:
“我黎殷自古以来有律法规定,糟糠之妻不下堂。据本公主所知,白少卿的原配夫人是在他未考取功名时便迎娶的,因此,就算是宰相的女儿,也不可逾越律法。”
静玉心中暗觉不妙,猛地抬头,又自知失礼,又赶紧低下头,开口发问:“奴婢愚钝,不知公主何意,还请公主明示。”
“即日起,恢复白少卿的亡妻冯氏正妻之位,杜氏——本本分分地做回妾去!”
“公主!”
静玉一惊,不由得脱口而出:“我家夫人是相府嫡女,怎可降为妾?”
妾的地位可远不如妻,说得明白些,其实和丫鬟没什么两样。她们平日可以被正妻训斥责罚,就算是侥幸生下了孩子,她们的子嗣也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子,要称正妻为娘。
“不是降为妾,”云清霜脸色更阴晦了,“而是本该为妾。她忝居高位多年,该知足了。对了,既然已经是妾了,那白家嫡女白笙儿身为主子,教训一个奴婢,总是不逾规矩的。”
她将嫡女二字咬的很重,像是在向池南院的每一个人宣告,这白府十余年的女主人,大势已去。
闻言,静玉跌坐在地上,不知该说些什么,却惶恐地掉起眼泪。
“迎春!”云清霜高喊一声。
迎春一直跟在她身边,想着有什么事好帮得上忙,一听她叫自己,立刻答道:“奴婢在。”
“池南院有人报官了吧?正好,待会儿等京兆尹来了,直接告诉他不必管着主子教训奴才的事了,你就说,七公主让她仔细查查,十年前白府的夫人冯氏,究竟是怎么过世的?”
“是。”迎春知道她终于要为自己曾经的主子沉冤昭雪了,不由哽咽起来。
“你现在去大理寺请白少卿今晚回府吧,他这家里,如今着实有些乱。”
说罢,她抬眼睨视着厢房,目光似乎已经穿透墙壁,看到了大势已去的杜氏母女。
她觉得自己的头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或许是因为一直以来能够替她清醒的姑娘,此刻需要她来庇护。
匆匆安顿好一切后,云清霜又回到了白笙儿所在的屋中。
她俯下身来,看着眼前这个几乎不能做出什么反应的人,柔柔地对她道:“不用怕了……杜氏不会再刁难你,杜家不会来找你的,只是这儿太乱了,离开这儿……”
她拉着白笙儿纤细的手腕,将她扶起来。
她看着她混沌的眼睛,认真地道:“我带你走……”
随后她拉着她,转身朝门外走去。
红日已经升起,金光点点,投在随微风摇曳的树叶上,映上两位姑娘的脸庞。
就在池南院众人的注视下,云清霜衣袖翻飞地走在前面,目光中闪烁着坚定;而如今已是白家嫡女的白笙儿,顺从地被牵着手腕,跟着她的脚步,走在她身后。
白笙儿现在的思绪突然变得很清晰了,是云清霜,她在帮她,她在她最黑暗的时候帮她平息了一切。
现在,她应该施礼拒绝这位已经帮了自己太多的小公主。
可她做不到。
从陆秋娘手里接过娘亲的那封书信起,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事事平静、将自己伪装得坚毅如铁的侍读了。
现在,她能感觉到心里很痛,也能清楚地感受到涌入的暖流。她也会痛苦,会不知所措,会需要一个人依靠。
身份地位和规矩,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把她当作朋友,并愿意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给予温暖坚实的依靠。
而她,只需闭起眼睛,相信她,卸下全部防备地去依靠她所给予的一切。
云清霜很守时,她带着白笙儿回到车队旁的时候,几乎刚好是一刻钟。
她直接将白笙儿送进自己的马车,又传了随行的大夫。
不过她并没有让大夫进入马车,而是只让他们送进了随身的药箱。
她知道,白笙儿现在很是脆弱,她可以在自己面前毫无心防,却不意味着,她愿在别人面前,展露最为无助的形象。
庄贵妃教过她一些医术。她取了些纱布和药膏,摊开白笙儿的掌心,替她挑出木刺,细细敷上药,再缠绕起来。
白笙儿乖乖地坐在她身旁,听话地伸出手。她一直没有说话,或者说,不知该怎么开口。只觉掌心上会突然一凉,又被眼前人温暖的指腹柔和地晕开。
启程的时候,车外不是没有随行宫女提出质疑,但都被云清霜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回去。
若是从前,她一定会默默地下车,告诉她:“臣不该给公主添麻烦。”
可现在,她只静静地坐着,听从云清霜为她安顿好的一切,相信她,依靠她。最终,唇角微微翘起一些弧度。
她道:“多谢……”
车马缓缓西行,身后的一切纷乱都已经告一段落了。
从白天,到黑夜,他们走着,走向另一片国土;她们走着,走向她们的第一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