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县,积雪的城墙延伸,鳞次栉比的房屋,一片白雪皑皑。
大雪已经停下,偶尔还有零星的雪花飘落街头,年关将近,忙碌一年的人们终于在这个时节点上,有了空闲的时间,陪着亲人购买年货。
“.…..你们听说没有,泓峪之中发生的事?”
白气自人口中升腾,飘去长街上方,寒风挤进窗棂,酒肆二楼人声喧哗,文人雅客轻言细语,也有三山五路的旅人、商贾在此歇脚,喝酒取暖,说起一些途中见闻。
一个裹着裘衣的商贾,放下酒杯,看着对面的友人,语气颇为神秘。
“月前,我在商州做买卖,回来的时候,就见县衙的差役、捕头都出动了,拉了好几车尸首……我找衙门里相熟的人一打听,才知道足有一百二十具,你们猜这些人什么身份?”
他口中起了一个头,顿时引起附近酒客的兴趣,便是侧耳倾听接下来的话语,也有人忍不住问道。
“你倒是快说啊,都是什么身份?”
商人转过头,周围人都朝这边望,颇为满意这种气氛,捏着酒杯,压低嗓音。
“山贼!”
这二楼上一些是城中文人墨客,也有部分多地来往的商贾,或绿林侠客,对剪径之贼多是痛恨。
有人喝彩拍掌:“死几个山贼有什么稀罕的,这种人巴不得多死点才好。”
一个背刀的绿林汉子伸手端了碗酒吃了,一口饮下,然后缓缓的吐出口气。
“还以为什么大事,结果是死了几个山匪,多半,是被那些仗义行侠的江湖侠客所杀。”
那商贾却是连连摆手,站起来,朝周围人半是炫耀半是神秘的低声道:“诸位可知道那些黑风寨山贼可是平日里聚啸山林,我听说县兵都没能剿得了,平日里打家劫舍,无恶不作,此次却是偌大个山寨都被灭了。”
“我曾远远的瞧过一眼,那山寨上血流成河,连泥土都渗着血,那些山贼死状更是狰狞恐怖,断臂残肢到处都是,那黑风寨的大当家,王玄被人抬下车的时候,啧啧…..整个人都浑身血染的一般,脑袋都被砍掉了,现在听说那山上都开始闹鬼了,一到晚上,就有鬼火在那山寨里飘,还有鬼哭呢。”
嘶——
二楼全是一片倒吸凉气的声响。
有人低声问道:“那山上还有活口吗?”
“肯定没了啊,如果你杀人,会留活口吗,再说要不是死的人多了,那里又怎会闹鬼?”那商人摊摊手,想了到什么,又说道:“那和我相熟的衙役说,此次这些黑风寨的山贼,是被一少年领着伙村勇给剿灭的,还说是因为那伙山贼死之前,做了笔买卖,下山劫了一个叫靠山村的地方,你们知道是哪儿吗?”
他这话一说,众人愣了一下,靠另外一边窗户的两名酒客站起来。
“兄台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我倒是想起,这城里最近多了许多出手阔绰的豪客,粮食,布匹,砖瓦,牛马牲畜,大笔大笔的买着,好像就是从那靠山村出来的。”
这下话匣子打开,不少人跟着附和起来。“对对…..我还想起一件事,听说咱们县尊孙大人收了一名学生,好像也还是靠山村的。”
“如果真是那样…..那地方可真是人杰地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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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前几天刚刚下过,从城里往靠山村的方向,出了城门,进入郊野道路,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在远山铺砌开来,白茫茫的一片里,有着不同颜色行驶过去。
一辆马车,数名随从前后跟随。
积雪覆盖的泥路难行,摇摇晃晃的车厢,有人揭开帘子,朝外头看了一眼,几名猎户打扮的身影,匆匆从旁边过去,将他们叫停。
“敢问乡亲,此地距离靠山村还有多远?”
那边几人见马车周围随行的是衙役,大抵也猜到车内之人是什么身份,不敢怠慢,指去一个方向。
“顺着这条路一直下去,遇到岔口向走西南那条,不到两里就见到了。”
“谢谢老乡告知!”
车中人拱手谢过一番,这才让外面的衙役继续前行,随后放下帘子,朝小案后面的中年人说道:“县尊,还有两里。”
队伍缓行,起起伏伏的摇晃里,县令孙静斋点点头,不时也看去被风掀起的帘角,隙外的远山,风景宜人,他已是很多年没见过了。想不到这偏僻之处,还能有幸见到这种景色。
这段时日里,靠山村变化很大,自从上次李离带村勇剿灭了那帮黑风寨山贼,拉回了许多银钱和粮草,大部分藏了起来都没有动用,只把少部分拿出来与村里人分了,每家每户手里有了余钱,俱都买了许多布匹,粮食,也买得了许多牲畜养着,日子眼看着是越来越好了,就连家里有去剿匪死了人的,都从心里念着李离的好。
有了钱粮,日子又有了希望,村民也都开始想着怎么将自家房子修缮一二,孙静斋进来时,村里老老少少多在讨论谁家先修,谁家出人,砖瓦怎么分配。
一辆马车驶进生机盎然的山村,积雪的路面碾出两道轨迹,不久,停在一篱笆院落门前,黄土夾筑的院墙,里面一屋,也是黄土筑墙,屋顶还是茅草搭成的,看起来才换了没多久,草都还是厚厚的压在上面,门开着,能看到院中立着一颗树,光秃秃的,枝干遒劲,想来明年开春后,定是枝叶繁茂。
屋中传来阵阵读书声,孙静斋一身便服,打发了随从,自进了,吱嘎一声推开房门。
寒风挤进来,屋中烧的炭火盆,火焰随风摇曳,长桌上书卷也被吹的乱翻。
后方的少年放下毛笔,看着进来的孙静斋,笑着起身拱手行礼:“先生!年关将至,这天气却是寒冷,您怎得来了?如若有事,您只派人来招呼一声,我自去县中见您就是,何必亲自来呢?却还是要多多注意身体才好!”
孙静斋进来,抖了抖袍子上的寒气,坐到少年对面,双手伸去炉子暖暖:“不碍事,年关将至,我到县里,乡里四处走动下,我既为一县之尊,牧守一方,总不能在我治下见有民受冻饿而死。你进来读书却是用心了,经义也都熟了,想来明年就可拿个生员了,城中近来却是有些热闹与你相关,你可知是何事?”
少年倒了热茶,端过来,放到县令面前:“这倒没有,我每日在家中读书习字,揣摩经义时间尚且不够用,又哪有什么时间去外面走动呢,先生这般问,却是不知外面又有何事与我想干?”
“自是你领村勇剿匪之事,县域内百姓却是对你多有赞誉。你领村勇前去剿灭了那帮为祸一方的黑风寨山贼,过往商客,旅人并士林之中都是多有称赞,都言说你年齿虽幼,却是气魄雄伟,当是个大豪杰。”
孙静斋拿眼看着李离,见其脸上毫无得意,欢喜之色才又说道:“为护村族,仗义行侠,敢为求道义而不惜身,虽猝然行之而合兵法,如是旁人所为,我当要征召为吏,重重奖赏才是。只你乃我的学生,当走正途,旁门左道,只会毁了你的天资,这世上,唯有读书才是正道,你却要记在心里才是。”
“我这一日过来,途中所见,村人勤劳,淳朴,很好很好。不过,李离啊,你觉得是一地百姓重要还是一国百姓重要?”
坐在对面的李离愣了愣,看着面前孙静斋的身影,微微蹙眉。
“…..自然是一国之百姓,一国也包括了一地。”
“滑头。”
又感慨道:“我是一个读书人,侥幸能中的进士,为官牧守一方,然而我到底资质不佳,虽然努力作为,也还是盗贼丛生,剿匪不能,还得你们用性命相拼,是我无能的缘故啊!你的天资却是很好,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浪费你的天资,好生读书,倘若有朝一日能成栋梁,也能照扶更多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