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慕凌苍在营帐中醒来,看周围的陈设应该是南歧的居所。此时帐内空无一人,他还穿着那身血染的白衣,好在周围似乎燃了些熏香,盖住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他倚靠着软榻坐起来,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呼吸时心口仍隐约作痛。手边的茶盏还是温热的,他尝试着喝一口,嘴角却因干裂而渗出血,血腥味在嘴里蔓延,令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王上,你醒了?”南歧从帐外回来,仔细看了周遭没有旁人,疾步走到慕凌苍身边,将茶盏的水添热,将他扶起来坐的舒服些。“我从迷愔那里要了些香料,盖住帐子内的血腥气,外面设了屏障,应该不会有人发现。”
“她知道了吗?”慕凌苍轻轻揉了揉拧绞的眉,将茶盏里的水一气喝下,面上稍稍恢复了一丝血色。
“没有,我只说帐子里草腥味太重,随意要了几副香料,她知我向来挑剔,并未生疑。”
慕凌苍却是微微叹了口气,“你一条活在深山里的龙怕什么草腥气,迷愔估计已经知道了,给你的香料是我常用的龙涎香。”
“阿?”南歧倒是没想到这一层,顿时哑口无言,憋了半天只能破罐子破摔,“反正迷愔早晚也得知道。王上,无论如何你不能再动用灵力了,今天若不是我找到你…”
“我有办法压制伤势了,你不必担心。”慕凌苍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起身要走,被南歧一把拦住。
“王上!你别动,我不会让你走的,你的伤…”南歧话音未落,只觉周遭的温度突然低了许多,他抬起头正对上慕凌苍的眼睛,紫色的漩涡一瞬间就击溃了他的意识。南歧的身体瘫软下去,慕凌苍将他拎起来放在软榻上,想了想又把被子扔在他身上,这才离开营帐。
他回到自己的帐中,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先以龙纹将伤势压制住,虽然这会造成更重的反噬,但这终归是救出昆仑以后的事了。九死一生获得的灵力像是随时会爆炸的火药,藏在他身体里随时要与他一战。慕凌苍也不知该怒还是该笑,逆天改命总要付出些代价,但是只要能把昆仑带回来,一切都是值得的。那时若真有什么问题,至少还有昆仑能照拂冥族,他也能安心。
寂灭龙纹将他体内躁动的神识压制在眉心,原本在崩溃边缘徘徊的神识本源被层层灵力保护起来。他的做法无异于将神识本源的动荡全部逼进龙纹之中,伤势短期内不会再爆发,可是一旦爆发就会破裂他的神识灵海,轻则失去全部灵力,重则粉身碎骨。
他将那身血衣脱下,脖子上的细小伤口全都没了,锁骨以下细碎的血管不再浮于皮肤表面,可怖的伤疤虽然没有消失,但是痛楚显然少了很多。
“什么人!”慕凌苍听见帐外有人,瞬间掀开帐子。帐外的人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掐住脖子摁在树上。他触到那人的肌肤滑若凝脂,脖子纤细,看身形竟然是个女子。
“咳咳,咳…”烛火的荧光洒在她脸上,白皙的脸憋的通红,一双眼睛因剧烈的咳嗽而溢出泪来。慕凌苍看到她的脸也是一滞,手上劲道卸了三分,将她放了下来。
“怎么是你?”慕凌苍皱着眉,手中的力道虽然卸了,却还是将她箍在树上,没有轻易放走。
那女子缓了口气,有些恼怒的抬起头,却看到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睛正盯着她,紧锁的眉头带着危险的气息。最重要的是——夜风尚冷清,他却只披着单薄的外袍,因情况紧急还未来得及系起。他身体微微前倾,衣襟敞开,脖颈上隐约还挂着点滴细汗,浸湿了浅紫色的薄纱。一道道伤疤在他身体上,有一种触目惊心的凌虐美感。精致锁骨的弧度牵着她的目光不自觉的向下看,此时慕凌苍的气息离她极近,在黑夜里竟隐约有些勾引的意味。
“看够了吗。”慕凌苍的声音就在她耳畔,低哑的声音瞬间将她惊醒。她慌忙推开他,红着脸向后退了好几步。慕凌苍微微侧过头挑着眉,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嘴角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将衣襟收拢。“火族小凤主。”
“遭了!”她神色突变,急急扯住慕凌苍的衣袖,指着慕凌苍的营帐。“刚才那里还有一个人,他看到你出来就逃走了!”
慕凌苍神色一凛,当即以灵纹探查,一道强横气息从近处极速逃离,眼下已经上了周边山丘,他未曾迟疑,迅速追了出去。
慕凌苍在半山搜寻那人气息许久,可是气息时隐时现,显然是擅长隐蔽踪迹的高手。莫湮漓看到他身上有伤,便一直跟在他身后,可他神色凝重又让她有些不敢说话。
慕凌苍突然停下来,莫湮漓跟的太紧,被吓了一跳,差点撞在他身上。
“你跟着我做什么。”慕凌苍皱着眉看她,最近总是莫名其妙的遇到火族这位小公主,他碍于身份不便对她太过无礼,又因为昆仑之事对她心存防备。无论如何,她出现在这里都是一件麻烦事。
“我看到你的伤了!”她脱口而出,也不知道自己答非所问的话他能不能听懂,解释到,“你伤的那么重,一个人怎么行。我帮你一起找,也算有个照应。”
慕凌苍却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感激接受,重瞳中反而溢出三分杀气。她被看的有些害怕,又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
“我的伤你看到多少。你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逼近几步,将她压制在一个极小的空间里,钳住她的手臂,看着她因害怕而躲闪的眼睛湿漉漉的,仿佛要哭出来一样,仍然毫不留情的逼问着。“说不出来,我就杀了你。”
“你们来昆仑的消息,不只是我们,几大部族全都知道了。”她被慕凌苍眼底不加掩饰的杀意吓到了,想到第一次直面他气息时的强横威压,很快就相信他的话不是玩笑,“我们就驻扎在不远处,碰巧发现了冥族的标记,所以才过来确认。我在你帐外看见有人在偷看,本想擒住他,然后就被你发现了。”
慕凌苍脸色沉下来,消息果然瞒不了多久,如果火族得到了消息,想必天族也知道他此刻并不在冥都。更重要的是他的伤势,一旦被天族知道,难保不会趁虚而入。
莫湮璃见他不说话,脸色越发难看,心里更是害怕。她将右手腕上的手链举起来,紫藤花安静的封在珠串里,发着柔和的光点。“我知道你和圣君的事了,求了很久父王才肯让我来。我和火族是来帮你的,请你相信我。”
慕凌苍看到她手上的紫藤花,缓缓将她放开,面色依然难看极了,却没有再为难她。
远处的雪从中突然传来一阵轻响,慕凌苍一道灵力瞬间穿透岩石打击在雪丛中。那人显然反应极快,可是仍然闷哼一声被击中了。他当即从雪中跃起,竟然没有逃离而是冲着慕凌苍舍命一击。莫湮璃就站在慕凌苍身后,当即毫不犹豫的将灵力全数打击在那人身上,他先受慕凌苍一击已是强弩之末,此刻再被击中,瞬间伏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慕凌苍将他翻过来,竟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他们选中破六象阵法中凤鸣池的一只三足乌。那只三足乌腰带上系着一张信笺,他打开一看,上面只写了五个字,足矣让他杀气四溢。——“慕凌苍重伤”
慕凌苍不知道这信笺是否已经传出去了,甚至可能没多久天族也要来昆仑山插上一脚,他必须尽快处理完这件事,可是凤鸣池破阵之人已死,再找一人又要耽误些时日。
这时慕凌苍突然看到刚杀了人的红衣美人呆呆的站在原地,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仿佛刚才瞬间杀敌的凌厉招式与她并无半点干系。他有些哭笑不得,心下阴霾却也散了三分,想到一个绝佳的办法。
“你杀了他。”慕凌苍起身看着她,修长的身影显得莫湮漓愈发娇小。她被笼罩在高大的阴影里,刚刚消失一些的紧张又涌了上来。
“他,他要杀你…”她以为慕凌苍又要责怪,赶忙指着那具尸体解释。
“你杀了我的人,要怎么赔给我?”莫湮璃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有些语塞,半天才说出一个字。
“我…”
“好,如此就多谢小凤主了,明日便请来营地找我,助我破除六象阵法。”
莫湮璃被他的阴晴不定气的毫无办法,前一刻他还威胁着要杀了自己,后一秒又不讲道理的逼她帮忙,这哪里像王城少主,分明是地痞流氓。她先前是当真被慕凌苍吓着了,此刻自己占据上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待他。若是帮他,先前的委屈只能自己咽下。若是不帮,她又怎能对得起昆仑圣君的救命之恩?
她一时气结,又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气鼓鼓的往回走去。
慕凌苍走在她身后,也不急着劝她帮忙,只跟在她三四步之后,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山脚下。一阵冷风灌进慕凌苍衣袍里,他本就穿的单薄,又出了一身细汗,此刻在雪中行走,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莫湮璃听到他低声咳嗽,本不想理他,可是脑中前全是之前看到的那些伤口。她以为以慕凌苍之尊,纵然受了些伤,冥族也会有各种办法为他调理。可直到看见那些伤口,她才知道他如今伤的那么重,却还要一意孤行的来找昆仑圣君,心中难免一软。
“你的伤怎么样,要不要紧。”那袭红衣在雪地里分外明媚,此刻走到慕凌苍跟前,将裘氅解下来递给他,“给你。”
慕凌苍先是一怔,随即将那裘氅接过,却又披在了莫湮漓身上,转而继续向前走去。
“我不要紧。”
莫湮璃心中有些复杂,跟在他身后,低声问他:“你要我怎么帮你?”
慕凌苍对她同意帮忙似是早有所预料,一抹笑意浮在嘴边,回头将六象阵法的原委说与她听。
“原来如此。可是你的伤怎么办?如果按你所说,那明日还是要你打开屏障让我们进去。你的伤这么重,还能再用灵力吗?”
“明日我会倾尽灵力打开屏障,将这结界撕出一道破口,只要把你们放进去我就停下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他并未回答莫湮璃的第一个问题,只交代她和众人一起迅速进入结界,保证六象阵法能顺利破除,其他不必担心。
“我的伤,还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慕凌苍说到这里,声音里流露出的郑重也感染了莫湮璃。“今日杀了的奸细或许没把我受伤的事传出去,可难保还有其他人。我重伤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冥族定然动荡不安。”
“何况我还没有把昆仑找回来。”
莫湮璃从父王那里听说了慕凌苍和昆仑圣君的交情,想来昆仑君在他心中自然比所有人都更重要。她郑重的点头,将他的要求应允下来。
“之前是我对火族有所误会,对你多有得罪,如今你肯帮忙,冥族会记下你这份大恩。”
“不,我跟你说过,昆仑君对我有救命之恩,此事是我应该做的。”莫湮璃忍不住眼眶泛红,躬身向他施了一礼。“还请殿下将昆仑圣君带回来,我想亲自向他谢恩。”
慕凌苍起初有些意外,对昆仑来说举手之劳的小事,于她而言却是救命之恩,难为这小姑娘过了许多年还记挂在心里。他想到这里,心中不免软了几分。
“走吧,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