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珩里平日十分清闲,早起便是遛鸟散步,回来后等着崔宁微做好早餐,上午躺在院子中的竹椅上看她从清河带来的藏书,吃过午饭心情好时与崔宁微在院中对弈,只可惜下了一两局便嫌弃崔宁微棋艺不精,心情不好时就回屋饮酒著书。
平日里见的人很少,来拜访的人却多,只是都被赵宇奉命回绝了。
崔宁微通过几日的琢磨,摸清楚了张子珩的脾气,就是一个倔强的老头,喜欢饮些小酒,借着酒劲消一把愁。看来也是被帝京的小皇帝伤透了心,自归竟陵之后,闭口不谈昔年往事。
帝年幼,朝政皆由外戚慕容氏一手掌握。慕容家借着太后和小皇帝的声势,四处排斥异己,贬谪朝臣。地方上吏治欠缺,贪官污吏一时什么牛鬼蛇神都趁机倾巢而出,想要占点好处,百姓自是苦不堪言,民不聊生。雍州去年大旱,颗粒无收,朝廷半分赈灾粮款都不拨,让当地官员自己解决。雍州长史出了一个馊主意,加征赈灾税,说是要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传到各个州,人人皆引为千古奇闻,头一次听说赈灾不掏半分钱还要收税的,只差把强盗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张子珩听了也只是感叹一句“吾愧对先帝,当年临终托孤,本是一桩后世美谈,奈何小儿顽劣,实在难当如此重任”。
崔宁微有些唏嘘,一代老臣,一腔拳拳报国之心,奈何终究难挽大夏于将倾。西魏这座大夏,早已生满了蛀虫,爬满了蛆。多少黎民用水生火热,流离失所筑起了帝京的笙歌燕舞。
雍州赈灾一事,直到张府院中合欢花落尽之时也未能够得到解决。
直到有一天,赵宇在街头巷口听了一些传闻,回来便兴致冲冲的说道,雍州有一神秘少年,不满当地官员的所作所为,挺身而出劫了不少富豪乡绅,就连刺史和长史搜刮多年的金银财宝也难以幸免于难。那少年将偷盗抢劫过来的钱财买了米粮,又派人扮作外地来的商人好心在雍州拨钱赈灾。
崔宁微倒好奇是哪个少年,世家之人都喜欢兀自清高,必定不屑于干偷盗的勾当,那少年也许是出身寒门吧。
此时赵宇口中传闻的少年周惟正连夜奔波在逃命的路上,若不是他手下的蠢货齐平偷懒,明目张胆的将从刺史府上偷来的东西在雍州当地典当,他还不至离开的如此狼狈不堪。好歹也是一个劫富济贫的英雄少年,如今却被雍州刺史的追兵撵着跑,犹如一只丧家之犬,多少有些面子上过不去。
幸好刺史府中有认识的熟人,提前告知了消息,他通知了齐平几个人之后,便被追兵冲散了。周惟无奈,只得一路留下印记,示意他们去竟陵避难。
此夜星辰,月光清冷的散落大地,少年周惟不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命中注定的相逢之路。
周惟之所以有意来竟陵也是得知了那人在竟陵任职,虽然他早已流落在外多年,自认是个无爹无娘的孩子,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总不能让那几个兄弟日后也跟着他东奔西顾的亡命天涯吧。
已经到任竟陵一两个月的周鹤明也是一个自带传奇的人物,只是传奇的色彩褒贬不定。如今他已兼两地刺史之职,手握地方大权。治下却极为严谨,又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难以让人看穿真假。
这月已经是周鹤明第四次登门拜访她师祖了,崔宁微照着老样子泡了两杯茶端上堂来。
周鹤明品了一口,问道:“可是清河特产碧波绿?”
张子珩见他亦是懂茶之人,便应了一句“正是”。
周鹤明一笑“崔兄有心了,对您老人家倒是孝敬得很。”
清河特产的名茶,因其泡开后状如碧波荡漾,给人一种绿意昂扬之意,得名碧波绿。此茶培植不易,无法量产,每年上供之后便所剩无几不多。崔子业每年等到制茶之后,都会送上一些给自己的老师。
崔宁微听到他提起自己的父亲,便悄无声息的多看了他一眼,却被周鹤明盯个正着,她只好假装无意的撇过头去。
周鹤明几次来都看见了这个小公子陪在张老身边,喊张大人做师祖,便知道她是崔子业的女儿。张子珩一生著书传道,不少学子都以其为师,在帝京时门生众多,大部分都只是依附者。真正承认的嫡传弟子只有两个,一个是已经故去的延庆帝,另一个就是清河的崔子业。
张子珩对自己的徒弟崔子业自然是十分满意,也不避讳周鹤明。指着崔宁微说道:“这便是我那徒弟与薛氏的孩子了”。
崔宁微有些诧异,见他介绍自己,便知道师祖与周鹤明的私交甚好。
她不失礼节,落落大方的向座上的周鹤明行了一礼“见过周大人”。
周鹤明笑道:“崔家女公子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张子珩也很高兴听到这样的夸赞,忙说道:“你今日不如留在这里用个便饭,这孩子做的一手好菜”。
周鹤明含笑应允,“那就有劳崔家女公子了”。
崔宁微无奈,只好下去准备食材。
还未踏出大门,又听见张子珩问道:“听说你家大公子至今流落在外”。
周鹤明一向收敛的脾气在听到和周惟有关事情之后就憋不住了,想到那个孩子,他既愧疚又生气“如今在雍州惹下了这样的事情,只怕又要我替他收拾烂摊子”。
张子珩对于周惟倒是十分的赏识,安慰道“先夫人去的早,这孩子还是要你好好教导”。
崔宁微在屋外听得一清二楚,原来雍州劫富济贫的少年就是周家大公子啊。
她曾经听父亲说过,周鹤明此人虽有雄才,但是一心向上攀附,为了娶前任幽州刺史的女儿,与原配夫人秦氏和离。秦氏留下一子,孤身离开了周府不知所踪。周鹤明倒是仕途坦荡,在新岳丈的推荐下继任了幽州刺史一职。这孩子,自幼目睹父母和离,也是极不服父亲的管教,时间久了,难免父子离心。
崔宁微不免有心同情起那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