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快下来!!!”
一路一边喊一边百米冲刺式的快跑,跑到离男人还有一百多米的距离时,夏一晴就再也跑不动了,脚下一软就瘫坐在了路边,焦急地朝男人的方向大喊起来。
“你快下来啊!!!”
远处的男人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自己的呼喊,抓在桥栏顶端的钢管上的双手突然放松开来,整个身体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痛得弓了弓腰,随后便没再有任何的动作。
跑这一路下来,夏一晴喘的整个气道都痛的要命,两条腿也是酸痛不已,她花了好几分钟才扶着桥栏重新站直了身体,继续朝男人的方向快步走着。
“我说你……呼……你没事吧……?”夏一晴赶到男人的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男人抬头看了夏一晴一眼,没有答话。
“行行行你保持沉默吧,你等我歇会……累死我了……”夏一晴往旁边一坐,累得几乎翻了白眼。
东江的三月,已经回温了不少,却还是有些微寒,夏一晴呼气时明显的白色雾气,像是一种生的活力,蓬勃而跃动,和男人身边那种近乎死寂的微弱气息截然不同。
在路边坐了有七八分钟,夏一晴才缓过劲来,打量起身边这个跳桥未遂的残疾人来。
眼前的男人大概二三十岁的样子,下身是一条剪裁成一半的黑色西装裤,而上身穿着一件沾满了尘土、脏兮兮的白色毛衣和衬衫,但若是细看几分,从那细密的羊绒面料和衬衫干净之处白的发紫的颜色来看,这肯定是一件新衣服,而且价钱应该不便宜,这大概就是夏一晴感到怪异的主要原因。
再回头,往来的方向看去,那架轮椅是倾覆在路面上的,旁边还落着一个皮质的手提包,封口开了一半,能看到里面有一叠纸张,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光亮之下,细节的判断彻底打破了原先黑暗之中的先入为主,这个人,肯定不是什么睡大桥的乞丐。
夏一晴试着说了一些安慰的话,男人依旧没有回音。
“唉呀……好吧。”夏一晴站起身来,从包里摸出自己的手机,深吸了一口气,打开拨号的界面,点了三个按键,接通了电话。
“您好,这里是110报警服务台,请问您……”
“别报警!”一直沉默的男人突然爆发出声,伸手就抓住了夏一晴的脚腕。
“……”夏一晴被吓得一个激灵,手指触到了屏幕上红色的方块,挂断了电话,“你,你想吓死我吗!”
“抱歉,总之别报警。”男人收回手来,撑着地面艰难地坐了起来。
“完了完了,我把110给挂了,我会不会被抓起来啊……”夏一晴自言自语着,头皮上一阵发麻,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打报警电话,孩提时代,她不知道受过多少次‘110绝对不可以随便乱打’的教育。
“不会的,警察没那么闲。”男人说。
“那你怎么办,你家人电话多少,我让他们来接你?”夏一晴问道。
“不必,你也少管闲事,回家去吧。”男人说着,把视线瞥向和夏一晴相反的方向,语气冰冷而烦躁。
“你就想死在这是吗?”夏一晴被男人的态度搞的有些恼了,直接了当的点明道。
“知道了还问什么呢?我已经没有任何活下去的意义了。”男人转过脸来,直视着夏一晴,眼睛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好,那我报警。”夏一晴微笑了一下,往旁边走出十米的距离,重新打开了拨号的界面。
谁知道,刚刚按到第二个‘1’的时候,手机就一下子暗了下去。
夏一晴这才想起来,在一个小时之前,手机就弹出过‘电量不足10%’的提示。
再回头的时候,发现那个男人已经爬到了桥栏的顶端。
“你疯了啊你???”夏一晴冲了过去,把男人拉了回来。
男人挣开夏一晴的手,又一次坠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吼道:“我自杀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你呈了你的英雄,你做了你的善事,那你能替我活下半辈子吗?你能吗?”
“我……”夏一晴被这么一吼,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二十年来,她是第一次面对这种生死相关的事情。
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在自己眼前自杀,任谁也无法坐视不管。
但若是有一天,自己成了这般模样,又会不会想要了结自己的性命,提前结束这残破的余生呢?
救,或是不救,似乎都是错的。
“我,我只是想救你……”夏一晴说。
“我不需要你救。”男人说着,眼泪就涌了出来,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在面上的浮尘间划出两道清痕。
夏一晴看着男人的眼睛,双手四指蜷起,在掌心来回摩擦着,她思考了很久,才支支吾吾的说道:“那你……那你替我想想啊,咱俩在这见过面说过话,你身上有我的指纹,这路口什么的都有监控,你要是死了,警察说是我杀了你怎么办啊?你先别死了行不行啊……”
男人快速的用手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把头转了过去,极力忍耐着自己的情绪,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夏一晴也急得快哭了,她是真的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手机怎么按也开不了机,这里又是一片根本不会有人来的地方,别说报警,连叫个人来帮忙都没有任何办法。
猛然间,夏一晴瞥到了一旁男人的手包,里面如果有手机的话,就好办了,最起码打个110或者120把这个人带走,之后他是死是活,也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喂,我……我拿你手机打个电话啊。”夏一晴怯怯的问了一声,男人意料之中的没有回音,她咬着嘴唇,走过去把手包从地上捡了起来,翻看着里面的东西。
然而翻遍了这个两张A4纸大小的深褐色手提包,也没有找到手机的踪影,夏一晴又找了找附近的地面,依然是一无所获,她想把刚才拿出来的那厚厚的一叠纸质文书重新塞回包里,却被上面的内容吸引了目光。
透过那层薄薄的塑料文件袋,能隐隐约约的看到,纸张标题栏的红色十字符号后面,写的是住院记录四个字。
「姓名:秦翊性别:男年龄:25岁」
「入院时间:2018年9月15日」
「车祸致多处外伤」
「双腿粉碎性骨折,创面污染严重」
「行截肢术,双下肢高位截肢」
……
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文字,将纸张的横格密密麻麻的填满了一页又一页。
字字泣血。
翻页间,几张尺寸略小的纸页从成叠的医疗记录中滑出,是秦翊过往的病危通知书。
有六张。
轻执着纸张的手指微微的颤抖起来,夏一晴伸手擦了擦眼角,抬头看向男人的方向。
她没法想象,这些文字真正落在经历者的身上的时候,该会有多疼。
她想帮他活下去。
哪怕只是能让他多感受一分这世间的美好,在离开之前,能够多弥补一分过去所承受的伤痛。
这是人之本性,名为善良的本性。
在文件袋的底部,和就诊卡一起放着的,有一张身份证。
「东江市临江区临江路61号东江花园-B3-1201」
夏一晴咬了咬嘴唇,把包里的东西收好,又去扶正了那台倾覆的轮椅,把它推了过来。
“那个,你……是叫秦什么,是吧。”夏一晴小心地碰了碰秦翊的肩膀,怯怯的问道。
“秦翊,立羽为翊,和羽翼的翼是同音。”秦翊闭着眼睛,有些气若游丝的感觉,他太累了。
“噢……那秦翊,我……我先送你回家吧。东江花园,是吗?”夏一晴问道。
问话没有得到回音,也算是意料之中。
夏一晴把轮椅椅面上的安全带拨开,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次,毅然决然地走到秦翊的面前,俯下身来,两手伸到他的胳膊底下,试图把他环抱起来挪到轮椅上。
“我……要是碰疼你了你就说啊。”夏一晴又深吸了一口气,憋足了力气,在心中默数了一二三,使劲地把怀里的男人往上一抬。
很轻。
超乎想象的轻,伴随着一种瘦骨嶙峋的触感。
秦翊高位截肢,本来就只剩下上半身和那一点残肢的重量,再加上重伤久病,现今能有个五六十斤的体重就已经很不错了。
“你怎么这么轻啊……”话一出口,夏一晴就感觉自己说错了话,对方腿都没了,肯定是轻的,自己再问这种话,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头皮一阵发麻,赶紧接话道:“呃,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没事你不用回我的话,我蠢,我蠢。”
抱着秦翊站起身来,夏一晴已经紧张的出了一身的汗,可谁知把秦翊往轮椅上放的时候,又出了幺蛾子,轮椅像是故意和她作对似的,她刚把秦翊放下一点,小腿就难免的碰到了轮椅的搁脚,轴承灵敏的轮椅就这么随着她的动作往后溜溜的退着,轮椅一退,夏一晴就赶紧往前凑两步,凑这两步又踢到了轮椅,轮椅就又跑了。
轮椅这么一路溜了好几米,秦翊终于看不下去了,后摆着双手抓住轮椅的扶手,自己往上坐了上去。
“啊……谢谢啊。”夏一晴说着,脸上像烧着了似的,又是尴尬又是害羞。
秦翊呼了口气,没有答话,眼神中却闪过几分动摇。
夏一晴把路边的手提包捡过来,左看右看之后挂在轮椅背面的挂钩上,从包里摸出自己的手机,准备查一下导航地图,却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手机刚才就已经没电了。
人在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这句话的意思,夏一晴今天算是切身实地的了解了。
“那个……东江花园在哪里啊?”夏一晴咬了咬牙,心一横,伸过头去问道。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转到临江的第一条路,走下去就是了。”秦翊冷冷的说道。
“噢……好。”夏一晴转过头去,确认桥面上没有什么遗落的物品之后,推着秦翊的轮椅就走上了下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