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单元门前，夏一晴靠着楼道深处声控灯的亮光，比对着手中身份证上的地址和眼前单元门牌上的字体。
“东江花园、B3、1201……怎么没有单元号啊？秦翊，你看看是不是这个门啊？”夏一晴绕了半天也没看明白这小区的ABCD是怎么分的，只好向秦翊发起了问话。
秦翊又不说话了。
“你不说话我就直接带你上楼了啊？这大半夜的，到时候敲错了门，人家要揍你我可不管，你就留那挨揍吧。”说着话，楼道里的声控灯就熄了下去，夏一晴拍了拍单元门口的铁皮报箱，重新唤亮了它。
秦翊转过头来，仰起脸来看着夏一晴的眼睛，张了张嘴，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看什么，你……你要真被打了，我还是会捞着你一起跑的。”夏一晴被盯得有点不好意思，快速地眨了眨眼，把秦翊推进了再一次暗下去的楼道里。
随着声控灯再一次被唤醒，一个色彩斑驳的、不知道被贴了几层广告纸的电梯门映入眼帘。
“诶，原来你们家有电梯啊，真好，我还以为我得背你上十二楼呢。”夏一晴按下了电梯向上的按钮，歪着头笑了笑。
“你……愿意背我？”随着电梯门的开启，秦翊皱着眉，开口说道。
“昂……要是没电梯我可不就得背着你上楼吗？”夏一晴说着，把秦翊推进了电梯里，按下了十二层的按钮，继续半自言自语的说着，“看这边这么旧，我还以为没电梯呢，东江这边好多老高层都没电梯，我以前住的地方就是，那个楼太老了，一开始的电梯坏了，就再也没人管了。我住那天天爬九楼，累死了……唉！不过估计我以后连那个地方也住不了了。本来是想和房东商量商量续租的，但是我出来吃了个饭，就把身份证和暂住证都搞丢了……唉——外地人在你们东江活着，真的好难啊。”
而秦翊却没有去倾听夏一晴的碎碎念，他低着头，闭上了眼睛，像是在隔断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连接，隔断自己所有的情感与感情。
通过电梯里面的镜子，夏一晴发觉了秦翊的微小动作，她摇了摇他的肩膀，在没有得到回应之后，自我打趣的说道：“又睡着了？你也真是个，神人。”
电梯已经到达了十二层。
走出电梯间，楼道里的小广告已经少了不少，白灰墙上有着不少黑糊糊的方形胶痕，隐隐的浮现着那些被撕掉的广告贴画的彩印。
向左手边走过两道门的距离，一片斑驳之中，印着「B3-1201」字样的金属门牌，跃然眼前。
夏一晴按响了门铃，如释重负。
「叮咚——叮咚——叮咚——」
一次次的按下那枚红色的按钮，清脆的电子铃声响过三声、六声、九声，却一直无人应答。
在第十二声即将落下的时候，秦翊伸手从轮椅背后的手提包里摸出了一串钥匙，轻轻地晃了晃，发出几声金属碰撞的细响：“我有钥匙。”
“噢……我来开门……”夏一晴轻声说着，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钥匙，面上的表情一下子沉了下来，没再说出‘你不早说害我按了半天’之类的话，她的心里，渐渐地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对着锁孔的形状，把唯一的那枚十字型钥匙送进锁孔之中，右旋过第三圈之后，深青色的防盗门应声开启。
一片漆黑。
客厅中央残破的落地窗和刚刚打开的大门形成了贯通的风道，窗帘被猛然涌入屋内的气流吹起，破碎的月光随之搅入了屋中，在落满灰尘的客厅地板刻出一道道斑驳的光斑。
一地的玻璃残渣。
夏一晴瞳孔一阵紧缩，脑海中划过无数的想法，一个比一个更加令人不愿相信。
“我的家人，已经全都死了。”
“半年前的那场车祸，只有我活了下来。”
秦翊面无表情地说着，冰冷的声音像是一面嵌满了利箭的盾牌，横在疮痍遍体的主人面前，希望别人能不再看到，盾牌之后，那副残破不堪的身躯。
“我……对不起……”一阵心酸的感觉猛地涌了上来，夏一晴退后了两步，心疼的看着轮椅上沉浸在灰暗之中的秦翊，声音里满是颤抖。
秦翊呼了口气，顾自的转着手轮往屋里行进着，嵌地式的防盗门没有入口的门槛，轮椅的通过并没有到什么阻碍。
“让我静静吧。”黑暗之中，秦翊准确的在墙边开关的位置停了下来，伸手打开了客厅和玄关的照明，随后便挪向了那扇贴着足球贴画的房门，关门的咔哒声响之后，整个屋子重新归于一片寂静。
夏一晴依旧愣在门口，不知所措。
直至子夜的寒风吹干眼角的泪迹，入骨的寒凉。
她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和脸颊，轻轻地走进了屋子里，又转身轻轻地关上了那扇沉重的防盗门。
随着大门的关闭，风道不再贯通，绣着复古式花纹的窗帘沉静下来，安静地覆在窗边，却遮挡不住它身后几乎整扇破碎的玻璃窗。
去年十月份的时候，东江经历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台风。
14级的台风逆江而上，席卷了整个东江市区，那时候，很多没有加固过的窗户都中了招。夏一晴还记得，台风过后的第一天早上，刚打开一楼的单元门，就看到整条街上都是玻璃碎渣，下一秒钟，半个铝合金窗框就咣铛一声砸在了她面前的台阶下面，吓得她拔腿就跑回了楼上，足足三天都没敢再出门一步。
这扇窗户……应该就是那时候被吹破的吧。
一路避开地上的玻璃碎片，夏一晴把玄关旁的一把椅子搬到了窗边，试图挡住玻璃上的那个大洞，却是杯水车薪。
高层住宅的落地窗强制性的装配着防护栏杆，虽然说没有玻璃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但是在这么高的地方面对着一扇完全缺失了玻璃的落地窗，还是有很强的视觉冲击的。
“秦翊，你家……”夏一晴思考了一会儿，本来想问问秦翊家里有没有透明胶带，但刚刚开口，就把话咽了回去，转而自己在客厅和餐厅附近来回看着，找寻着所有能用得上东西。
说不清对错。
一方面他说想要静静，这时候去打扰他，惹他烦不说，他八成也不会回答；另一方面，自己未经许可在人家家里乱翻更是不妥。
横竖都是错，就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吧。
这么想着，夏一晴已经开始动手在客厅电视柜的储物格里翻找了起来，从客厅一路找到餐厅，最后终于在玄关鞋柜上的抽屉里翻到了两卷崭新的宽胶带。
透明胶带在窗框上拉过一道又一道，再把刚才在餐厅里看到的那张分体式折叠桌的桌面卡进栏杆和窗框的间隔，用报纸团塞紧、胶带固定，最后再站到椅子上，竖向贴上一层胶带——这样一来，应该…大概…也许…有可能…短时间内…不会再漏风了吧。
夏一晴退后了几步，有点尴尬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先就这样凑合凑合吧，等秦翊心情好点，再和他商量换新玻璃的事情。
最大的问题解决了，其它的事情就好办了，夏一晴去卫生间拿来了簸萁和扫把，把地上的玻璃残片一点点的扫了起来，堆放在一个搪瓷脸盆里，暂时藏到了茶几的下面，做完这些之后，她又去找来了拖把和水桶……
事到如今，也只能自己先和这位秦先生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了，毕竟人命关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