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天一色？好名字，好酒！”秦艽哈哈一笑，又是连饮数杯，直呼好酒。
小二看秦艽豪饮数杯，脸色煞白，连忙退去。
嗯？跑这么快干嘛？怕我耍酒疯还是怕我吃了你？
秦艽脑海中闪过大大的问号。
酒足饭饱，秦艽和小葵满足的并肩离开小店。
街道上的积雪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不远处有人群围着议论纷纷，磨盘大的影像蜗牛发出嗡嗡细响，晃动着触角，将各地最近发生的重大事件投影在光滑洁白的墙壁上。
左手边的小饭馆里掌柜正在训斥伙计，原因是只要轻轻敲一下就会冒出火焰的火冒旋螺，他太用力敲了，导致火焰太大，烧焦了饭菜；右边和他擦肩而过的女子，手上拿着海螺形状的传音贝正在喋喋不休的说着话，这种传音贝每个都有特殊的编号，只要记得别人的编号就能和对方对话……
这些都是霜月蜗贝。
秦艽瞪大了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这异国风土，由于流风国和霜月国相互之间并无来往，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在流风是永远也见不到的。
不过他倒是在古典籍中有略微看过一段与之有关的描述。
霜月国以南方向万里之外，大陆的最南端，有永冻之海名为『天之涯』。
天之涯广阔无边，据说至今无人跨越过，没人知道那冰海的尽头是什么，即便昔年名震天下的白帝，也是只能望洋兴叹。
那里盛产着各种神奇的贝类，不用符石提供能量也能拥有炼金器具的各种功效，甚至犹有过之，端的不可思议。
可惜自古这类“活宝”都身娇肉贵，这些神奇的贝类也是一样，它们以天地寒气为食，受不得一点饥饿难过，所以只能在冰雪之地流行开来。
到底只是耳闻，如今亲眼目睹，秦艽不禁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老头一般，感叹着天地万物的神奇。
“这就是霜月吗，师父的故乡！”小葵蹦蹦跳跳的，难掩兴奋之情。
“秦艽，你看啊，这就是冰雪之国——霜月！”小葵亮晶晶的眸子看了一眼秦艽，随后立刻被秋水城的“雪白”淹没。
太美了！
灯泡般的圆顶建筑风格，在寒风中傲然挺立的不知名树木，迎着久违的阳光盛开的五彩花朵，独具一格的蜗贝，一切的一切，都与流风不一样。
“这只是临近风暴雪原的边陲小城，再往前，真正进入霜月应当会更加热闹。”秦艽也是一脸笑意的附和。
“真的吗？”小葵一脸期待。
“真的，我在书中见过。”秦艽自是点头确认。
书中自有黄金屋，也有天马行空。
对于隔着风暴雪原相望，互不往来的流风和霜月国居民而言，书籍大约是唯一能够了解彼此的方式了。
“啊！可是师父只说了她来自霜月，没说她具体来自哪里诶。”小葵忽然懊恼起来。
“哈？”秦艽闻言也是一愣，霜月万里国土，大小城市更是不计其数，这哪里还能寻得？
“这可怎么办？”小葵叹了口气。
哎！这傻孩子……秦艽跟着暗自叹气。
沉默了片刻，秦艽转头看了看小葵，忽然笑道：“这有什么？”
“什么叫这有什么？”小葵气鼓鼓的瞪着秦艽，这家伙，不帮忙想办法就算了，还嘲笑自己。
“你说你师父是大女侠，你想啊，侠者，四海为家，何处不是家？此处就是家。”秦艽学着那教书先生般摇头晃脑的说。
正要发飙的小葵闻言一窒，满脸诧异。
“怎么了？”秦艽停止了摇头晃脑，看着小葵疑惑道。
“没事。”小葵忽的笑将起来，说：“只是没想到秦少侠这么有思想，有觉悟。”
“我看起来很蠢吗？”秦艽不满的哼道。
“这个嘛……”小葵十分认真的盯着秦艽，做思考状。
“停，别想了，也别开口！”秦艽愤愤的甩袖向前。
这个混蛋竟然还真的在思考，这还要思考吗？啊？自己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都和蠢搭不上边啊，她竟然在想？
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喂，你等等我啊，跑那么快干嘛？”小葵不明白，不是你自己要问我的吗？怎么还生气了，还不让人想了。
“呜呼——”秦艽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其严重的内伤，需要两顿的烧烤才能解决。
片刻后。
换了一身新装的秦艽呼吸着微凉的空气，看着街道上络绎不绝的行人，抚摸着滚圆的肚子，舒服的眯了眯眼，觉得自己获得了新生。
什么妖兽啊，女装啊，一切都是那么的遥远，明明才隔了一天，却久远得让人已经遗忘。
“女孩子就是麻烦啊，挑一件衣服都要挑半天。”秦艽站在成衣铺的门口，看着小葵挑挑拣拣，摇摇头，大言不惭的散发着直男发言。
小葵储物贝里是有衣服的，原本并不需要再买，但小葵觉得自己要入乡随俗，不能再穿那些流风带来的衣裳，显得异类。
年少无知的秦艽觉得小葵说得有道理，所以并没有阻止她，甚至举了双手赞成。
但直到他在成衣铺蹉跎了一个时辰后，秦艽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天真，为什么要举手赞成呢？
“喂，秦艽，你看这件，好看吧！”小葵高举着一件绣花的衣裳，兴致满满的问了一句，但目光其实并没有离开那件‘漂亮’的衣服。
“嗯，好看，特别符合你的气质。”秦艽瞄了一眼，确实挺好看的，绣花和款式都很适合小葵娇小玲珑的样子。
“什么气质？小葵随口而出。
“……”秦艽一时无言，摸了摸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幸而小葵也只是随口一问。
半个时辰过去了。
“秦艽，你看这件怎么样？”小葵又挑了一件，仍旧兴致高昂，不觉疲倦。
“嗯嗯，好看。”秦艽敷衍的回答，内心却在怒吼：有完没完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
“喂，秦艽，那这一件呢？”小葵再次发起了灵魂拷问。
“好看！”秦艽有气无力的举手投降，他终于明白“剁手”的真谛了，他现在就恨不得剁手。
“这一件呢？”
“好！”
“喂……”
“好！”
“我说我们走吧。”
“好！”
“嗯？”秦艽豁然抬头：“你说什么？”
“哼！”小葵不再搭理这个傻子，自顾自离开。
“谢天谢地！”秦艽慢慢跟上，只觉天色都变得柔和了，街上的行人也都慈祥了许多……
越过了成衣铺这个大boss，俩人又逛了起来，选购着入眼的东西。
秦艽再次感叹异国霜月的神奇，由于气候原因，这里的蔬菜瓜果等食物和流风完全不同，主食也并非如霜月般的白米饭，而是一种不知名小兽的肉，秦艽适才在小胡子老板的小饭馆那也尝过，味道极好。
正在此时，一道对话传进了秦艽耳中。
“好高的悬赏！”
“听说是一个连环杀人魔，专挑年轻貌美的女子下手，从舞阳国那逃来的。”
“舞阳？那么远，应该不会来我们秋水城吧。”
“那可不一定，跨国追捕呢，要我肯定往最偏僻的地儿跑，咱这秋水城临近风暴雪原，鱼龙混杂，来往的三教九流多着呢，最好藏身。”
……
秦艽看向洁白的墙上，沉默着。
那是由影像蜗牛投影在墙上的一则悬赏，画像上的男子栩栩如生，所有特征都清晰明了。
他想到了自己，流风肯定在追捕他的。
虽然流风霜月两国不来往，但流风在霜月是有设置暗探的，主要就是追捕犯人和观测霜月与舞阳两国的关系。
简而言之，就是他现在很危险，是常人眼里坏得不能再坏的坏蛋。一但流风的暗探找到了他，流风的杀手就会翻山越岭而至。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趁早离开吧……秦艽一瞬间念头闪现，立刻做了决定。
“怎么了？”小葵走了一阵，见秦艽没有跟上，便回头来寻。
她顺着秦艽的目光，好奇的打量着墙上的图像。
“咦——好可怕！”小葵咋咋呼呼。
可怕么，是挺可怕……秦艽瞄了一下小葵，脸色又沉重了几分。
“走吧走吧，秋水城这么美，这种坏蛋不会来这儿的。”小葵并没有发现秦艽的异样，很快将恐惧抛在脑后，兴冲冲的拉着秦艽离开。
坏蛋哪有逛街来得重要呢？
秦艽被小葵拉着，亦步亦趋，目光在俩人紧紧拉着的手上停留了一瞬，欲言又止。
小葵的手并不是很白，而是略显麦色。行走江湖的人，风吹日晒，皮肤不可能像大家闺秀一般洁白如雪，但她的手却又十分柔嫩，并不似习武之人那般粗糙。
秦艽略微一想便明白了，小葵总是依靠蜗贝，想必疏于练习武功。
所以武功低微，菜的可以啊……秦艽默默吐槽。
鬼使神差的，秦艽没有挣脱也没有开口，而是任由小葵拉着，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中升腾。
他看着小葵欢笑的侧脸，额前几缕随风飘荡的碎发，在阳光下显得朦胧而不真实。
罢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这里不是朝云城，不是森严的天阙台，他面对的也不是古板的司空谏，无需纠结。
秦艽想到了司空谏，内心一窒。
“哇，好漂亮！”小葵在一家首饰铺子面前流连，拿起了一个翠绿色的手镯，爱不释手。
“哎呀，这位姑娘好眼光，这个‘流光碧玉’镯子，可是上等的货色，由名师……”店老板眼见小葵把玩着手镯许久，立刻介绍道。
老板观察俩人许久，男的俊俏沉默，举手投足间有富贵人家的气质，女的貌美可爱，穿的是崭新的衣服，却不拘小节，连袖口弄脏了也不甚在意。
这绝对是大鱼啊。
老板又说了几句，说的天花乱坠，眼见小葵眼睛都亮起来了，脸上毫不掩饰的浮现“买买买”三个大字，老板如释重负般的舒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她们付钱，我数钱了，老板美滋滋的想，但随即他就发现小葵脸色难看的放下了宝贝手镯。
见多识广的老板立刻猜到了原因，这个小女孩没钱了！
“这……”老板转头看向秦艽，接下来就是这位冤大头公子出马的时候了。
冤大头秦艽和首饰铺老板大眼瞪小眼，心想，你看我干啥，没见过帅哥啊？啊？
其实是囊中羞涩的秦艽首先败下阵来，顶着首饰铺老板灼热得能够燃烧的目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但秦艽还是不经意的瞄到了首饰铺老板燃烧过后，显得轻蔑的目光。
喂喂喂，我好歹是流风龙牙侯，曾经富得流油，虽然现在不是了，并且还穷的叮当响，但你那轻蔑的眼神是几个意思啊喂！
秦艽不自禁的红了脸。
“走了走了，不要了。”小葵许是发现了首饰铺老板的眼神变化，略带气愤的放下镯子，扯着秦艽离开。
“呼～”秦艽半晌没能从首饰铺老板的蔑视中回过神来，他强迫着自己收束心神，不去在意，但从未在金钱方面受过委屈的他，一时间还真有点意难平。
“呐，别生气了。”小葵一脸神秘的在秦艽眼前晃了晃手腕，其上除了贝壳形状串联的储物法器手链之外，还多了一个翠绿色的镯子，正是那首饰铺老板夸夸其谈的宝贝——流光碧玉。
“这是……”秦艽紧紧盯着手镯，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那老板狗眼看人低，不是什么好人，本女侠便窃了他的手镯，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权当替你报仇了。”小葵沾沾自喜，却没发现秦艽微变的脸色。
“你偷来的？”秦艽深吸了一口气。
“偷？女侠做的事，不算偷。”小葵笑嘻嘻的。
“哼，巧言令色，偷便是偷了，何来不算偷。”秦艽冷着脸。
“你……”小葵终于发现了秦艽的异常，笑意渐渐消失，有些不知所措。
“还回去！”秦艽冷哼道。
小葵回过神来，看着秦艽冷若冰霜的脸，心想：你凶什么凶？我这不是为你出气嘛，那个老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想着想着，小葵顿觉万分委屈，再看一眼秦艽，见他一脸冷淡，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凭什么？”小葵倔强的道。
“君子不窃，你这么做，与那小人何异？”秦艽瞪了一眼小葵。
“我是小人？”小葵闻言怒极反笑。
“是啊，我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哪比得上那个啥？什么龙……什么猴子大人，高高在上。”小葵恨恨的道，她仅存的负罪感被秦艽的“小人”二字刺激得荡然无存。
“你……”秦艽眼见小葵不知悔改，反而出言挖苦，同样气愤得说不出话来。
他明白小葵话中的龙什么猴子是在指他，曾经的龙牙侯。
“我原以为你真的是一个劫富济贫的女侠，在雪地中才与你同行，没想到，不过是一个招摇撞骗的鼠辈！”秦艽看着小葵，因为气愤，声音便不自觉的高昂起来，引得过路之人指指点点。
“这什么情况？”
“不知道，说是偷了东西呢。”
“啊？那还不赶快将她抓起来！”
……
周围细微的讨论如苍蝇般嗡嗡响，又如蜜蜂的毒刺般深入人心。
小葵慌乱的扫视着四周，在一双双审视，厌恶，鄙夷的目光中，无力的低下头，在围观众人的指点和斥责声中，脸色渐渐苍白。
“……”
秦艽扫了眼周围，自知太过激动，做的太过火反而引起了不必要的麻烦和骚动，正要想办法为小葵解围，让众人散去，转头却见小葵红了眼眶，眼泪在眼中打转。
她哭了……秦艽脑中一瞬间的空白。
透明的泪水挂在小葵苍白的脸颊上，迅速滑落，犹如春雨滴落，在满是灰尘的街道上留下深刻的痕迹。
我……错了？
在秦艽还没来得及反应时，小葵迅速的抹掉了泪水，将手镯用力的从手腕上扯下来，奋力的砸向秦艽，随后一言不发的冲破人群，在围观众人断断续续的怒骂声中，很快的消失在远处。
秦艽伸手将砸在怀中的手镯接住，手镯翠绿，触感滑腻，砸得他心口微痛。
人群渐渐散去，有怒骂小葵的声音，有称赞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却又渐渐不可闻。
秦艽望着小葵远去的背影，唇口微张，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也好，反正我现在是流风的叛徒，杀手随时到来，本也是到了分别的时候了……秦艽望着小葵消失的方向如是想。
只是好歹相识一场，却没能好好的道别，难免遗憾，秦艽沉默着。
怀着莫名的心情，秦艽将手镯送到了首饰铺老板手中，对于失而复得的手镯，首饰铺老板怒气冲冲，但秦艽没理他，自顾自的走了。
天色渐渐暗了，秦艽漫无目的的绕着秋水城游荡。
他身无分文，在风暴雪原中收集的兽角和兽皮等物，都兑换成钱币了，但放在小葵的储物贝里，所以他身上除了羲和剑和胸口的龙牙玉以外，再无他物。
秦艽无奈的挠了挠头，打算先到城外随便找个僻静之地对付一宿。
行走江湖，身不由己。遇到没钱的时候怎么办？露宿街头吗？错！那是乞丐才做的事；吃霸王餐吗？错！那是狡诈恶徒才做的事，偷东西吗？错！那是小葵做的事。
真正的大侠客、男子汉，都是找根足够高大，足够粗壮，足够茂密的大树，跳上树枝偷偷躲起来的。
我们秦大侯爷就是这样的大侠客。
飞鸟归林，寒风渐起，秦艽以真气御寒。
他盘坐在坚实的树枝上，仰望着婆娑起舞的树影，看着眼前飘落的叶子，观察着其上的纹路，思绪却始终在白天那一幕打转。
他绝不认为小葵的做法是对的，但也明白自己的处事方式太过冲动，也许他应该心平气和的，在无人时再与她沟通。
置人于绝处，我又算什么君子呢？
秦艽回忆着小葵苍白惊慌的脸，和路人的谴责与讨论，羞愧得以手掩面，恨不得打自己一拳。
良久，秦艽忽的想起，原来今日便是圆月节了。
圆月节是流风特有的节日。
在这一天人们不管多忙，在多远的地方，总要聚在一起，庆祝这伟大而美好的节日。
关于圆月节的起源，众说纷纭，但最为令人向往的，则是一个美丽的传说。
传说每年的圆月节夜晚，月亮最圆最为明亮的那一刻，月亮仙女就会下凡，有幸得到她青睐的人，将会和她同返仙境，一起畅游仙宫。
在这仙人千年未出的世界，如此传说，就更显扑朔和神秘。
圆月节啊……
秦艽感慨万千，他想起了师父司空谏，想起了大哥武灵王，想起了狐朋狗友王小虎，想起了朝云城高大的城墙外一望无际的密林，还有那温暖的手掌与狂乱的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