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高耸的天阙台顶端,一席道袍的司空谏反剪着双手,笔直的伫立着,满天星光辉映,像是一层朦胧的薄纱。
“你来啦。”沉默许久的司空谏忽然开口。
“酒后疲乏,便想着活动一番筋骨。”来人一身白衣,声音温和,正是武灵王。
“哼,你我互相提防了许多年,也是该了结了。”司空谏如背对着秦艽一般,背对着武灵王。
“我并未提防你。”武灵王淡淡道。
“……也对。”司空谏嗤笑一声,声音陡然高涨:“你是神,神啊!高高在上!”
司空谏这这番言论若是放到外界,并被证实,将会掀起惊天骇浪。因为自一千年前,天倾之变后,整个世间再无仙神现世。
但武灵王却并未否认。
司空谏双手大张,嗤笑道:“神怎么会将我这等小人物放在眼中。”
“阿秀喝醉了。”武灵王没有理会司空谏的嗤笑,反而上前几步,走到司空谏身旁,就像老友一般并排而站,唠叨着家常。
“他可是我的好徒弟。”司空谏慢慢收敛了笑容。
“你?他是司空谏的弟子。”武灵王俯瞰着寂静的朝云城,街上彻夜长明的点点灯火,将朝云城的轮廓勾勒出来。
“我就是司空谏。”司空谏同样低头看着朝云城,城北的街头灯火依次熄灭。
“今夜过后便不是了。”武灵王轻挑剑眉,短短两句话的时间,整个城北都笼罩在黑暗中。
“你想将阿秀留在身边?”司空谏轻笑。
“你带不走他。”武灵王看着一半笼罩在黑暗中的朝云城,轻笑道:“有点意思。”
“若是他自己要走呢?也许并非本意的必须走。”司空谏袍袖在风中翻飞,黑暗包围了整个朝云城。
“神是能够杀死神的。”武灵王第一次露出严肃的表情,眼中火光点点,整个朝云城都亮起来了。
“不,你还杀不死我,一千年了,你连我是谁都没能认出来,呵呵……”司空谏抬手,一道碧绿光芒从虚空浮现:“你可知,二十年前,圣灵殿铸造了一把能够弑神的神兵?”
“望舒。”武灵王自然是知道的。
“不错,望舒剑,他们为了对付所谓的神,依照流传的羲和神剑图谱仿制了望舒神剑。”司空谏侃侃而谈:“而这把,就是羲和神剑。”
“徒有其表。”武灵王只打量了一眼便不再关注。
“这是那个人铸造的。”司空谏转动他那有些秃的脑袋,看向武灵王:“我将羲和剑交给阿秀,你应当知道我的用意,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也许。”武灵王不置可否。
“阿秀已经通过了青卫的巡查,正在登上天阙台。”司空谏轻笑,伸手握住了羲和剑,反手捅进了自己的胸膛。
“雕虫小技。”武灵王皱眉看着司空谏,并未阻止。
“雕虫小技也好,班门弄斧也罢,阿秀必须离开流风才能有所成长。”司空谏鲜血淋漓,仰面倒下。
“……”武灵王抬手轻挥,星光下,黑色火焰将逃逸的一缕神魂灼烧殆尽。
……
秦艽是被冷醒的。
武者身强体壮,但他修行还不够,远没有到达寒暑不侵的层次。
“这是……”秦艽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龙飞凤舞的雕刻,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处。
他回忆着昨夜和武灵王的豪饮,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觉醒来会在天阙台。
“大哥这玩笑也太过分了。”秦艽找了一个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
从通风口灌进来的气流,偶尔吹得油灯变换不定,灰暗的墙上雕刻活了过来。
夭矫的巨龙于云端翱翔,宽阔的双翼遮天蔽日,尾巴甩动间撕裂大地;浑身浴火的神鸟,心脏部位被一支利箭贯穿,无力的坠落在山巅;高大强壮的独眼巨人,挥舞着长柄战斧大杀四方,一步之间跨山越海;拥有三节臂膀的奇异人类,围绕着一个骷髅头手舞足蹈,似乎在进行什么古怪仪式……
忽然他被正前方的一幅刻画吸引了目光,刻痕很新,但略显粗糙,与周边刻痕流畅的图画两相对比,简直是鸡立鹤群,由不得他不注意。
画的似乎是一场对决。
不灭的天火熊熊燃烧,缠绕在其中一人身上;漫天的飞剑组成巨大剑阵,守护着另一个人,画面定格在俩人碰撞前的一刻。
秦艽一眼之觉得画中的场景似曾相识,但他又确定自己今天第一次看见这幅画。
他心神恍惚,不由自主的看着这幅画陷入其中。在他抓住了感觉,马上要想起什么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却爆发出一股巨大的疼痛感。
强烈的痛感瞬间将他的意志粉碎,他哀嚎着,像是被人拿着斧头劈开了脑袋一般,又像是被万千毒虫一齐噬咬。
少顷,疼痛渐缓。
秦艽拾阶而上,天阙台是司空谏的地盘,他想着师父应该会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露宿地板。
平日里他都走得很快,但今日,不知为何,他就是想慢慢的走。
待到他登上天阙台顶端,初生的朝阳正好露头,柔和的阳光映照着血腥的画。
秦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司空谏身旁的,等到他从惊恐中恢复过来,他已经呆坐在距离司空谏不足五米的地方。
他看清了司空谏胸口上的剑,那是四年前,他被封为龙牙侯时,司空谏赠送给他的礼物。
为什么?为什么?
秦艽剧烈的喘息着,喃喃自语,那把剑应该在他的房间里,他也应该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应该在这里。
“龙牙侯?”给司空谏送早膳的人来了,司空谏夜观星象,常常一宿不眠,早膳是有专人负责的。
“你怎么在这里……”来人话说到一半,便看到了倒地不起的司空谏。
“哐当。”
“啊——”
尖叫声和碗盆破碎之声同时响起,让秦艽狠狠的打了个寒颤。
这一日,阳光明媚。
热闹的街头中,偏僻的小巷里,嘈杂的广场上,在没人注意的地方,陆续有人影收到召集,脸色大变的离开人群,匆匆往天阙台聚集,像是归巢的蚂蚁。
“发生何事了?”有心思玲珑之人四处询问。
“能有啥大事?”
“说不准是鱼鳞关那边战事吃紧,毕竟武灵王回来了,敌人乘虚而入也不奇怪。”
“莫不是咱陛下的爱鸟又被红烧了?”
众人没心没肺的哄笑,他们接触不到那个层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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