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恩点头，“那个幸运的男孩叫布拉德。我可以假设如果您没有看新闻的话，可能除了觉得他人比较帅之外没什么特别。特殊之处在于他的父亲，他是比尔芬利的儿子。”
“您刚才使用了‘不可思议’，那么您的猜测和疑问是什么呢？”
波恩起身，双肘撑在桌上，这样和对方的距离就显得很近，“媒体收集的资料显示，您的女儿参加了比尔芬利在巴塞罗那举行的个人画展。无孔不入的媒体还证明除了在比尔芬利画展快结束时露了一面，布拉德一直居住在位于巴塞罗那郊区的家里。而陈夕只有过这一次出国记录，并且刚刚在佛罗伦萨停留一天就赶到西班牙。所有事实表明，这是一次美丽的邂逅。”波恩说，“而且不是在佛罗伦萨，很可能是在比尔芬利的家里。”
陈杨快速思考波恩的话以及曾与比尔的谈话细节。波恩显然在引导他，比如不了解‘阿比亚斯环’内幕的话（这是陈杨此前想都没想过的）。但是陈杨不确定波恩知不知道。
这时，陈杨听到对方说，“想必你也知道了，那不是什么筹码。不是所有真相都能变成力量。”
陈杨准备离开ＵＬＲ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并不是因为忙工作，实际上自从早晨与波恩通过电话后，他这一整天都感到无所事事。其实这才是一位老人的心态不是么，就像他接下来计划的那样，想到天安门广场和长安街上走走。
陈杨并不享受从云端之上的高空坠落到地面的寻常而刺激的过程，所以打开了氢动力车的自动驾驶系统。当机器提示已经到达目的地时，陈杨恰好打了个盹。天安门广场差不多是北京海拔的最低点了，它已经被林立的高耸入云的钢铁大楼所紧密包围。过去，无论你在北京何处，只要沿着某个方向走下去便肯定能到达此地。而现在，你也许是在曾经人所仰望过的星空里的某个位置。许多愿望都像这样变得不在可能，生活亦然。唯一恒久不变的是，属于这个国家的最神圣的仪式仍旧在这里在每天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因为广场禁止任何交通工具，所以地面仍由白色无机非金属材料铺砌。几百年来虽进行了数次修整，面貌始终如此。陈杨喜欢这地面，外表质朴，却能记录丰富的内容。如果你决心在这儿留下自己的痕迹，那么你一定有办法做到的。而走出这里，那已经蔓延了整个人类世界的金属外壳则会令你彻底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长安街就被改造得面目全非，和世界上99%的公路一样被包裹上了金属。当驾驶着一辆所谓会飞的汽车在类似这种路面上飞驰时，你就像一只被安置在自动化流水线上的铁皮罐头，因此也不会有任何飞起来的兴奋。
“您好，请问是陈主任吗？”
陈杨看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接着是一张同样陌生的年轻人的面孔，“你是？”
“陈伯伯，我叫刘宇明，正在中国航天大学读研究生，我想请教您一件事。”年轻人说。
陈杨没有去想对方究竟是谁以及他要问什么，“研究生同学，呵，你能得到这个电话我很惊讶，但是你知道它通向哪里吗？”
“您是ＵＬＲ驻亚洲分部主任，我们都在北京居住。这个电话，是我的老师给我的。说起它，您应该认识。”
“她参与过‘潮汐’计划。我想你们大学都以她为骄傲。”陈杨说。
“您知道。”年轻人抑制不住兴奋，仿佛忽略了他的问题，“我，不想隐瞒什么，是好奇驱使了我，这绝对不是借口。今天我在许老师的桌子上看到一份ＵＬＲ署名的实习生招收通知，而且她不介意把ＵＬＲ的联系方式告诉我，甚至还建议我先给您打个电话。”
“因为你的老师清楚我现在正在兼职秘书工作。”陈杨回答。
不管陈杨打没打算，对于年轻人来说这都不是个笑话，“抱歉，我想可能打扰了您，但是我很需要这个机会。成为ＵＬＲ或者恩纳塞的一员，是我的梦想，我不能让父亲和祖父失望。”
“你刚才提到的是？”
“我的祖父叫刘文川，他是”看到陈杨似乎十分意外地摇头，年轻人简短地说，“父亲叫刘岩。”
“果然虎父无犬子，年纪轻轻已经想要干一番事业了。”陈杨很兴奋，忘我地笑着，“你的父亲身体可好？”
“父亲已经很少再过问公司事务，精神显得比过去充沛多了。”小伙子看到老人提到自己的家人也很高兴，“不过，我上周回家陪他老人家时听他说对那台家务机器人不太满意。”
陈杨大笑。刘岩曾是陈杨的大学同学，继承了父亲对自动化方面兴趣的他在大学毕业后创办了“天联”，现已成为世界三大自动化机械制造和研发公司之一。两年前，由于年纪关系，刘岩先生宣布退出董事会决策团在“潮汐”紧迫筹备期间，这是个不小的人事变动但作为公司的董事会终身名誉主席，他仍旧拥有在公司关键决策中投出“黄金一票”的权力。离任后，刘岩对公司决策层的影响力究竟还有多大，这不得而知，但天联对“潮汐”的支持力度始终未变。陈杨在去年时曾和他喝过一次下午茶。“潮汐”后里直到现在，尚未有机会见面。“你父亲是个伟大的人，他知道不会这么快就停下来。”陈杨说。
刘宇明摇头，“陈伯伯，您有时间一定要来我家做客，顺便应该劝劝他。”
陈杨说，“你说看到了ＵＬＲ招收实习生的通知？”对方点头。陈杨的表情变得复杂，接着又说，“我不知道你以前是否关注过这个在这之前，你听说过我们有过类似的举动吗？”
年轻人恍惚地摇头。陈杨继续说，“那份通知我还没有看到，不过，是的，它是确实存在的。我想，你的老师，我刚才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许仪教授，她之所以建议你找我并非是因为我和你的父亲是老朋友，而是那张通知上有你的名字。简单地说，你有这个能力。”
年轻人笑的很开心，控制不住声音说，“这是我没想到的。您知道，我只不过觉得这是个机会。我会努力的。”
“努力并不那么重要。通过十几年连续不断的学习，你清楚这一点。我们首先要求的是天赋，因为无须时间检验。如果你是个富有天赋的人，那么你可以轻易地令别人感受到你的不同。刻苦？当然，勤奋必不可少。但相比之下，严谨更关键。而且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考察。如果你能用十分钟完成他人一个星期才能完成的工作，那么你就有资格消遣。这并非不可能，天赋能帮你做到。这才是我们真正需要的。”
年轻人听得很惊讶，“陈伯伯，您这么一说，我”
“孩子，等你进入ＵＬＲ，还有更多令你惊奇甚至畏惧的事实，关键是不要让已知束缚梦想，同时不让梦想蒙蔽你的眼睛。”两天后，下午三点二十五分。陈杨坐在首都国际机场的候机大厅里。西班牙至中国的航班会在五分钟后抵达，不过目前仍未听到通告，至少陈杨没有听见。人在机场里等待时的烦躁程度总是几倍于其它地方，陈杨瞥了眼椅子左扶手上的自助报纸功能按钮，事实上他的确是刚刚开始走神的，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
这种投影报纸的唯一好处大概就是无污染，而且随时随地。对于陈杨来说，另一个优点是印象深刻。当陈杨第一次接触这种新鲜玩意后，就总结出一条经验：看完它一定不能急着站起来。因为你不可能在透明字铺成的路上走得安稳。今天白底黑字里的内容就像它看起来那么刺眼，非洲某无政府主义组织领袖又发表了声明、中东局势又趋于恶化、东亚南部岛链某国家发生大规模暴动等等。是的，实际上不止今天如此。
“爸爸！”
陈杨揉了揉眼睛，扶着椅子站起来，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密密麻麻的方块字和醒目的大标题一组一组地从眼前坍塌下去，变成了无影无踪的灰尘，马上一个熟悉而且新鲜的女孩身影从消失的废墟里浮现出来。陈杨无须多想，上去拥抱住她。
“爸爸，您怎么了？怎么像在做梦一样？”女孩调皮地歪着脖子仰望着陈杨，问。
陈杨不自觉地用力眨了眨眼睛，一边说，“看见你就是一场梦。要知道，我都多少天没有梦了。”
“哼，您都不知道什么时间该睡觉，还想做梦。”女孩说。
陈杨笑了笑，随便问了问，“为什么没从意大利直接回来？”
“因为直达中国的航班在晚上，其它的要在哥本哈根转机。”女孩微笑，耸了耸肩膀，“那更耽误时间。”
陈杨已经很久没有和陈夕一起吃顿安逸的晚餐了。安逸的含义就是没有别人和事情打扰，一切都按他们的意愿进行。即便要谈论问题，那也是他们希望谈论的。这样理想的情况，似乎还是发生在上个月或者更早。陈夕切下一片她特地带回来的加泰罗尼亚的赫罗纳腌肉，放进父亲的盘子里。陈杨说，“所以，你又回到了西班牙？”
陈夕对她新学会的肉汤比较满意，嘴里含着汤匙，扬起眉毛点头。
“我的意思是，你和布拉德？又与比尔芬利见了一面？”陈杨问问题时注视着女儿的表情。
女孩忍不住低头笑，说，“我知道您想说什么。”
陈杨也笑了笑，把盘子里的肉片切成两半，然后放下餐具，双手交握，“好吧，那么说说看。”
女孩安静了几秒钟，转向她的父亲，“爸爸，我们计划结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