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体潮汐来临的时候，乌霍最先感到的是呼吸困难。
努阿克人在抽出地穴里的空气！他们这是要憋死我们！
这样想着，他赶紧召集伙伴们封闭了入口。
突然，四周的墙壁开始不停地振动，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隆声；紧接着岩石一块块地脱落、泥土一片片地剥离，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洞穴里到处尘土飞扬。
一块巨石擦着头部呼啸而过，“通——”的一声砸在脚边，溅起一大片火光。
脸上传来一阵剧痛，一定是什么地方被飞起的碎石划伤了。
这些他都可以不在乎，但是受伤的米亚……
眼见碎石不停急坠，数量越来越多，个头越来越大，乌霍只好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弓起后背，形成一个球状，把米亚紧紧搂在怀里。
碎石和泥土很快掩埋了他们。
“我们会死吗？”
深深的黑暗之中，米亚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乌霍不知该如何回答。
电光火石之间，他心里忽然像镜子一样清明透彻——这不是努阿克人的进攻，也不是普通的“寂静期”，而是数十万年一遇的固体潮汐！
只有固体潮汐的威力才能深达百千米的地下！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米亚抱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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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努阿克舰队旗舰指挥平台。
新晋努阿克部落长老苏鲁站在舷窗前，默默注视着前方的卡玛星。
昨天，大统领下令提升旗舰轨道高度，从两千千米拉大到两万千米。
即使是在如此遥远的距离上，遍布卡玛星球的火山爆发仍然清晰可见。
无数火山从沉寂中醒来，狂怒地喷发出炙热的深红色岩浆，伴随着明亮的火光和乌黑的浓烟。
股股浓烟越升越高，颜色逐渐变浅，齐齐偏向一个方向。
在那个方向上，另外一颗星球正在高速靠近。
它占据了苏鲁视野的左侧，其面积还在急剧扩大。
这颗飞驰而来的星球最终会充满整个天空。
他聚精会神地看着两个星球迅速接近，情不自禁地开始担心：它们会不会直接撞在一起？
他的身体微微后倾，这是身体在下意识地抵抗来自两颗行星的联合引力；脚下传来一阵轻微的颤抖——就连飞船也在相应调整发动机推力输出。
所有船舱里同时响起了警报声。
两行文字悬浮在他的眼前，第一行努阿克舰队实时人口统计，第二行则闪烁着一条更令人绝望的消息：
“二号、三号飞船已解体。”
他仿佛听到了那两艘巨型飞船龙骨断裂的声音，它们终归没有逃过这一劫。
暴涨的引力造成了不可逆转的结构性破坏，满载的上亿吨矿物随着飞船的解体而坠入太空——为了它们，苏鲁率领大量努阿克爬行者，辛辛苦苦地地在卡玛星球上开采了上千天。
凄厉的警报声越来越急促，实时人口数字跳动如飞，部落臣民的数量在急剧减少……他的心跳越来越快，阵阵剧痛从那里传来，一股浓烈的死亡味道突然充满了全身。
苏鲁张开巨大的口器，吐出长长的舌头，发出一声摄人心魄的怒吼。
卡玛星球的大撕裂开始了！
对于滞留那里的爬行者来说，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也许这就是努阿克人的末日审判吧，苏鲁悲哀地想。
可笑我们几天前还在随心所欲地搜寻和捕杀卡玛人，攫取卡玛星球的矿藏——此刻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他很想知道那个“最糟糕”的情形究竟会不会出现？
潮汐过后卡玛星球会不会破碎成无数小行星？
他想象着在未来很长时间里，新诞生的小行星彼此靠近，像一群小伙伴一样组成一条“星带”，运行在新的轨道上。
它们相互吸引、靠近，不断改变方向和姿态；有些会逃逸出去，变成独立的小天体；有些会再次碰撞，继续破碎、减速，以螺旋的方式坠落向半人马A 星……
而每一颗新生的小行星上，都将留有努阿克爬行者的尸体！
他的双眼四瞳变成了深蓝色，那是忧伤的表示。
整个部落只剩下这艘旗舰了，食物、燃料、物资、武器……全都面临严重不足。
十分之一，小小的旗舰最多只能承载十分之一的人口。
“主人，大统领召集会议！”
一名侍从踉跄着跑来，呜噜呜噜地报告道。
苏鲁点点头，大步流星走向旗舰核心舱。
刚迈出去三四步，他突然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窗外。
就在这时，卡玛星球的地壳破碎了！
破碎的过程极其猛烈。刚刚还战战兢兢趴在地上的爬行者们，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发现自己飘入了空中。
训练有素的步行者们眼疾手快，一发现自己正在脱离大地就迅速打开了呼吸器和飞行背包，一边调整姿态，一边观察和躲避着身飞来飞去的碎片......
火山灰遮天蔽日，高度足有上百千米；卡玛大地如同一座没有关紧炉门的火炉，无数细小的地火飞窜出来，黑色的烟雾如影随形。
大大小小的岩石好像活了一样，挣脱着离开沟壑纵横的大地，与飘在空中张牙舞爪的爬行者擦身而过，越飞越高。
轰隆隆的地壳破裂声不绝于耳。暗红的岩浆恣意流动，而爬行者却感受不到任何温暖——空气嗖嗖地向上涌流，带着他们越升越高，终于进入太空，那里只有缺氧和低温……
卡玛人躲在地底深处，惊恐万分地望着地面传来的图像，浑身瑟瑟发抖，茫然不知所措。
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努阿克占领者刻意保留了一部分卡玛通信设施，目的只是为了“劝降”。
这些天里只要打开接收器，上面播放的一定是努阿克人制作的所谓“和平倡议”。
内容千篇一律，发音和调门永远都是那么蹩脚——这说明努阿克人至少在语言方面没有任何天赋可言。
此刻那个正襟危坐的努阿克广播者消失了，卡玛星球的大地和天空一齐出现在镜头中：
处处火光弥漫，乱石翻滚；烟尘遮蔽了一切，连那两颗最明亮的太阳也变得暗淡无光。
大地在上升，天空在下沉；它们仿佛就要合为一体，而世界也将再度归于混沌......
图像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引力潮汐迅速摧毁了一切，包括广播通信系统。
巨大的声响在每一座洞穴里回荡。地震、火山爆发、板块撞击……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反复回荡，令人抓狂，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止……
卡玛人匍匐在地，祈祷卡玛祖先的保佑，好让他们能够躲过这场毁天灭地的劫难。
一些胆小的卡玛人开始假死，他们把头深深地埋进腹部，蜷缩成一个圆球，皮肤开始向外分泌一种粘稠的深褐色液体，将整个身体一点点包裹起来。
那些液体最终固化成为一层厚膜——从远处看，进入“假死”的卡玛人就像一块黑乎乎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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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阿克人的长老会议一般都十分漫长，只有这一次特别简短。
危机迫在眉睫！生死存亡之际，必须立刻做出决定。
苏鲁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发现其他长老们都已就坐。
没有人说话，气氛紧张而又压抑。
这是我第一次以长老的身份参加部落长老大会，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他的眼前再次浮现出刚才看到的景象。
卡玛星球恐怕将不复存在，不知努阿克部落能否逃出升天？
大统领出现了，讲话直截了当：
“通过仔细的观测和计算，我们发现卡玛星球可能并不会完全破碎。”
话音未落立即在下面引起一阵骚动。
苏鲁坐在一个角落里，对此无动于衷；我看到的可不是这样的，他想。
“安静一下！虽然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但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大统领不得不提高声音。
“固体潮汐过后，卡玛星球会变成一颗‘新’的主行星，包裹在浓密的碎片云中。换句话说，它的主体还在——它只是体积和质量减小了一些。
未来相当长的时间里，它还会继续经历地震和火山喷发——不过强度会越来越弱，频率也越来越低；它的空气和海洋会也流失掉一些，但是大部分最终都能保存下来。”
“尊敬的大统领，把决策依据建立在这一类假设和可能上恐怕不是很妥当吧？”
一位长老高声说道。
大统领迟疑了一下，随即决定对这句话置之不理。
“现在我宣布：舰队部分主力立刻启程离开这里！他们将在我的亲自率领下，直接飞往下一个目的地——距离4光年之外的太阳系，那里是另外一个文明生物的地盘。”
此言一出，长老们都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总算可以离开这里了。
“与此同时，还有一部分努阿克人要留下来，主要任务是监视和观察卡玛星的下一步变化……”他继续说道。
“这似乎没有必要。照我看留下来的连生存的希望都很渺茫——更不要说对卡玛星球进行观察和监视了。”
苏鲁冲口而出，打断了大统领。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就是那个要被留下来的倒霉蛋。
怪不得昨天大统领突然把自己提升为部落长老，原来他早就想好了。
大统领并没有回应他——实际上，大统领连看都没有看他，而是继续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这一部分努阿克人的作用十分重要，他们是部落未来命运的保障！只要他们还继续保持对卡玛的占领——当然这很不容易，那么当远征的努阿克部落遭遇不测之时——伟大的努阿克大神，请原谅我这么说——总可以想办法返回这里！
不管怎么说，把整个部落全部放在一艘飞船上是十分危险的。”
“那是因为飞船上装不下这么多努阿克人！你个蠢货！”
苏鲁在心里呐喊道。
“作为最年轻的部落长老，你，苏鲁，将是留守努阿克人的头领。”
他这才将身体转向苏鲁，冰冷的目光死死钉在他的脸上。
“从现在开始，你将率领努阿克战士，制定行动计划，做好一切准备，等待时机成熟的时候重返卡玛......散会。”
说完，大统领仰头向天，高举双臂，口中念念有词。
在他的脚下，努阿克长老们纷纷匍匐在地，和他一起向努阿克大神发出了最虔诚的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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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地球之后，“致远号”飞船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消耗掉了千分之二的总燃料，终于加速到了光速的百分之十。
在她的飞行控制舱里，态势墙的正中央，挂着一架古老的电子石英钟。
上面跳动着北京时间：
2364年1月27日，21时29分23秒。
此刻她无声无息地高速滑行在这片空旷暗淡的星际空间里，巨大的船身散发出柔和的光辉，将四周的黑暗驱逐到很远的地方。
以目前的速度，“致远号”会在十年后钻出奥尔特星云——那是太阳系最后的边界，距离母星地球足有一光年之遥。
然后她将沿着既定的航线继续前进，跨越无边的黑暗，直到抵达遥远的巴纳德星系。
此刻，全体船员早已进入“深度冬眠”，其生命活动接近停滞——对他们来说，数十年太空旅程不过是一个短暂的睡梦而已。
忽然，一个小小的飞船图标出现在中央控制室主显示器正中央，它轻快地闪烁着，发出微弱的绿色光芒。
不知从什么地方发出“咔塔”一声，房间里的灯光依次亮了起来。
在控制室的一角，地板向外翻开，从里面升起一个乌黑的圆柱体。
升到半人多高的时候，圆柱体一劈两半，释放出一台单轮机器人。
只见它原地转了个身，好像是在打量这个房间，然后就忙碌起来，动作轻快而又安静。
这样的机器人在“致远号”飞船上无处不在，数量多得数也数不清。
它们的外形看上去大同小异：最下面要么是单轮单足，要么是双轮双足；上面连着细长的圆柱形躯干，一上一下安装着两对机械臂：底下的一对粗壮有力，上面的一对精巧灵活；半球状的“脑袋”位于最高处，里面布满了各种传感器：光学的、声音的、生化的……就像人类的眼镜、耳朵和鼻子一样——只是灵敏度要高得多。
被主控计算机唤醒之后，全体机器人就开始了每日的例行工作：检查航行状态，记录各种参数，查看冬眠舱的温度，读取冬眠者的生理数据……
旅途漫漫，岁月悠悠。这艘名叫“致远”的星际巨舰，在庞大的机器人团队运行维护下，向着遥远的巴纳德星系直飞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