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423年6月。卡玛星球。
最近一个时期，卡洛斯和乌霍到地面上活动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们最常去的地方叫“杜马拉”，位于卡玛城东北方向。
在卡玛语里，“杜马拉”是“贫民窟”的意思；这个名字恰如其分——“杜马拉”方圆十几千米内常年居住着几十万贫苦的卡玛人。
卡洛斯走在狭窄肮脏的街道上，不是上坡就是下坡——整座贫民窟建在一大片高低起伏丘陵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像样的平地。
他气喘吁吁地跟在乌霍身后，步履蹒跚，又细又高的身体晃晃荡荡，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倒地不起。
心脏越跳越快，体内那两只无形的手又在紧紧捏住双肺，竭力把其中最后一丝空气也挤压出去……
他探出瘦骨嶙峋的左手，轻轻搭在了乌霍的头顶。
乌霍立刻停住脚步，转身扶住他，轻声说道：
“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反正前面也不远了，马上就到。”
卡洛斯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在路边一块石头上缓缓坐下。
六年前努阿克人将“卡玛救世军”围困于北极地下，随即引爆超级聚变弹，诱发了一场大地震……
爆炸产生的高强度次声波严重损伤了他的五脏六腑，差一点儿就要了他的性命。
虽然侥幸未死，但是卡洛斯元气大伤，身体再也没有复原如初。当年那个身高接近两米，体魄强健的彪形大汉，如今变成了一位形销骨立、风烛残年的病弱老人……
这是一条十分偏僻的小路；两人坐了很久也没有看到其他卡玛人经过。
“下次还是坐车吧，又快又稳当。”乌霍说道。
“趁着勉强还能动，我想多走一走。在地底下呆得久了，难得有时间出来，就这样慢慢地走上一段山路，顺便看看景色，不是挺好吗？”
卡洛斯冲乌霍微微一笑，吃力地站起身来。
“歇得也差不多了，走吧。”
半小时后他们来到了“蓝岩”之下；只要爬上去，就可以站在上面俯瞰整座卡玛城。
所谓“蓝岩”其实是一块巨石，大概一百来米高，突兀地立在一座小山上，四壁直上直下，顶部平坦，犹如一张桌面。
徒手攀登如此陡峭的悬崖，既需要技巧，也需要体力。卡洛斯听说，经常有年轻力壮、血气方刚的卡玛年轻人聚集于此，比赛看谁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攀上岩顶。
费尽一番周折，两人终于将“蓝岩”踩在脚下。
卡洛斯解下飞行背包，双手背在身后，眯起眼睛，极力远眺，深邃的目光慢慢扫过远处的卡玛城。
他戴着一顶帽子，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个脸庞，只能看到颌下长长的胡须随风飘拂。
脚边放着两个箱子，为了把它们运上来，乌霍已经上下两趟了。
卡洛斯稍微活动一下腰身，把箱子全部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开始组装望远镜。
十几分钟后，他停下来，从腰间取下水杯接连喝了几大口，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飞行背包，双眼微闭，准备休息一会儿。
乌霍用一双巨大的复眼望着他，不无担忧地问道：
“怎么样？实在不行的话就先回去，过些日子等你感觉好一些了，我们再来。”
卡洛斯忍住疼痛，装出一副轻松的神态，用漫不经心的口气说道：
“什么行不行？我这不是很好嘛！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看看这天气，晴空万里，能见度至少有三十千米。多么难得的侦察机会，错过实在太可惜了！”
他用手拍拍乌霍的后背，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你身体强壮、肌肉发达，力量和技巧都绝不输给那些淘气的年轻卡玛人，为什么不亲自出马爬一回‘蓝岩’，展示一下救世军首领的风采？”
乌霍指着自己头上的寿羽，很认真地回答说：
“看到这一排羽毛了吗？几年前它们就全都变成了深褐色。打那时起我就不再是年轻人了，才不会去干这种傻事呢！”
“就因为寿羽的颜色从粉红变成了深褐？”
“长着粉红色寿羽的卡玛人都处在青春期，拥有强大的再生能力，就算从蓝岩’上掉下来一百次都不怕；而成年的卡玛人——就像我，这种能力已经失去大半！所以呢，除非绝对必要，我是不会轻易去冒险的。”
要是人类也拥有卡玛年轻人那样的再生能力就好了，卡洛斯有些怅然地想。
那样一来，老的器官一旦受伤，身体自己就会长出一副崭新的器官来替代……我也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在无尽的痛苦中苦熬岁月，绝望地等待灯尽油枯的那一天……
乌霍忽然指着一个方向，兴奋地冲卡洛斯大声说：
“看到了吗？那片地方就是原来的‘卡玛科学院’！它非常容易辨认，因为所有房子都是白色的，好多卡玛人干脆就叫它‘白院子’。
我和米亚就是在科学院的‘卡玛语言研究中心’认识的。那时候我的理想是发明一台万能语言翻译机，让来自不同部落的卡玛人能够自如地交流沟通。
结果梦想还没有开始，就在努阿克人的入侵中匆匆忙忙地结束了。你知道吗？传说在‘卡玛科学院’的地下，有一条宽阔的河流，一直通向卡玛星球的南极地区。
甚至还有人说，只要找到了入口，就能够沿着那条地下暗河漂流而下，从卡玛城一路到达南极，再从那里出来。”
“你相信这个传说吗？”
卡洛斯问道。卡玛南极地区确实有一个巨大的地下海洋，这一点他早就知道，至于从卡玛城流向那里的地下河嘛……或许只是个传说而已。
就算真的曾经有过这么一条暗河，“大撕裂”后恐怕也早已不复存在。
当时的情形，半人马座另一颗行星与卡玛擦肩而过，最近处相距只有数百千米。强大的引力犹如一支巨手，把整个星球用力一握，捏碎了一部分地壳，诱发了超级地震和空前绝后的火山大爆发。
那些分布在浅层地壳里的孔洞、隧道、地下河流——不管是天然的，还是卡玛人建造的，肯定早已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乌霍歪着脑袋想了想：
“科学院下面原来确实有很多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地下水道；它们互相连通，在里面潜水的时候，我经常感觉自己好像游进了一座巨大的水下迷宫，那些河流……”
卡洛斯打断了乌霍，抬手指向另外一个方向：
“......那里以前是什么地方，你还能认出来吗？”
乌霍凑到显示器前，仔细打量起上面显示的图像。
“那里以前是一座水库，‘大撕裂’之前很多年就干枯了。记得小时候我经常去那里玩。下过雨之后，水库底部总会有些积水，我们就在里面练习潜水。”
“在它的旁边，有两栋深色建筑，从望远镜里看过去像是……两个巨大的圆盘，就好像是用来坐满观众的那种……体育场。看外观我觉得这两栋大楼应该是新建的。”
乌霍一边看着显示器，一边调节望远镜。
“你说得很对。两个‘盘子’都是新建的，能隐隐约约能看到外面还有围墙，感觉似乎戒备森严。还有，它周围很大范围内没有其它任何建筑，那里会不会是......努阿克人的工厂？比如生产武器的地方？”
乌霍的声音里透着兴奋。
“回去后大伙儿商量一下，干脆就在这‘蓝岩’顶上用望远镜给它来个连续监视......”卡洛斯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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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第七天。
卡洛斯和乌霍，还有其他几个人一直在倒班监视那个叫“盘子”的地方。
大伙儿越看越觉得奇怪——这个所谓的“工厂”实在是太安静了，连着五六天他们只见到一辆车队开进去，然后空载着离开。
剩下的时间始终大门紧闭，连进出的工人也没有一个。
今天又轮到卡洛斯和乌霍这一班。
两人熟练地调好望远镜，对准目标，打开自动录像功能，然后坐下来休息；图像监视器会自动判别移动目标，再通过告警声提示他们。
大半天过去了，什么动静也没有。
卡洛斯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刚要再眯一会儿，耳机里传来了“哒哒哒”声音。
旁边的乌霍一跃而起，几步来到望远镜前，将眼睛紧紧贴在目镜上。
“快来看！”他发出一声大吼。
在“盘子”的顶端，一名努阿克飞行者正在空中盘旋。
他张开巨大的翅膀，每一片羽毛都闪闪发亮，正在以一种极为优雅的姿态飘然下落。
飞行者转到了正对他们的方向。只见他微微低头，双手交握于胸前，光洁的面容看上去十分从容安祥。
他又盘旋了几圈，高度越来越低，终于隐没在左边那只巨大的“盘子”里。
“盘子顶上有开口！他就是从那里飞进去的。”
卡洛斯说。
他保持住姿势，继续盯着努阿克飞行者消失的位置；几分钟后，努阿克飞行者从刚才进去的地方飞了出来。
这一次他怀里多了一样东西。卡洛斯努力瞪大眼睛，可还是无法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忽然之间，飞行者猛烈扇动翅膀，笔直地向上疾飞。
自动跟踪系统随即启动，镜身快速仰起，出其不意地顶在乌霍额头上，差点把他撞翻在地。
“啊！”“咦！”
俩人同时发出了惊呼。
他们看到，飞行者升入高空之后，突然张开双臂将一个“物体”向上抛出。
“物体”很快到达最高点，然后开始下落。这时它忽然“长”出来一双翅膀，并快速地扇动起来。
一名幼年努阿克飞行者！
只见他笨拙地舞动翅膀，在空中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轨迹，一看就是刚开始学习飞行，虽然十分努力地想要高飞，身体却一直在慢慢下降。
眼看已经降低到“盘子”顶部，成年飞行者猛地向下一个俯冲，把他抱在怀里，空中一个返身，重新飞上高空，再次把他抛出去。
那名成年飞行者技术高超，既可以悬停在空中一动也不动，也能紧随着幼年飞行者自如地下落；只见他在空中娴熟地翻身、转体、俯冲、爬升……速度时快时慢、方向飘忽不定，姿态优雅、妙不可言。
“飞行者”是极为罕见的努阿克亚种。卡洛斯过去只是听说，没想到今天居然亲眼目睹了一名成年飞行者训练幼崽。
嘿嘿！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盘子”根本就不是什么工厂，那里是努阿克人繁殖后代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