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的长河市,一场雨后,气温又降了。
高高的白云给寒冷的苍穹加了一层厚厚的顶盖,阻挡着太阳的温暖。一阵风吹落了马路边梧桐树上所剩无几的枯叶,欧阳梦凡心烦地拍掉恰好落在头顶的一片叶子,紧了紧羽绒背心的领口,又把手放回衣服口袋。那背心已经不够抵御寒冬了。
她寄出了申请美国大学研究生的所有材料,心情并不激动。
欧阳梦凡以为一年会很快,可是她发现自己错得离谱。郑嘉琰才离开三个月,她已经感觉很不好了。在一起时有多甜蜜,分开后就有多思念。相思之苦,她总算体会到了。
大四的课程很少,这让她阴郁的心情雪上加霜。一开始,QQ视频聊天能让她心情好上几天,可他身在地球另一面,要在QQ上遇见,并不那么容易,即使这样,来自大洋彼岸的只言片语也能让她高兴好一阵子。但自从郑嘉琰开始飞以后,不规律的训练日程,让两人的时间更加不容易对上了。她不想成为总是守在电脑前等候的那一方,虽然她就是那么做了。打网球能让她开心起来,可最近天总是下雨,球也打得越来越少。郑嘉琰昨天告诉她,菲利克斯每天都阳光明媚,几乎从不下雨,就因为这个,她便跟他吵了一架。虽然郑嘉琰让着她,可她并没有觉得舒服一些。
她痛苦地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那种可以把异地恋经营好的人。作为心理系学生,她感到自己的心理出了问题,却开不出药方,因为她的药方远在美国。
一年前托福、GRE考出高分后,她很兴奋,但现在她却对出国留学失去了热情。她对能不能收到大学Offer,一点都不期待。因为那样,等郑嘉琰从美国回来时,她大概就要离开了。至少又要再多两年的异地恋。
这个想法折磨着她。
程芳菲也是一脸忧愁。两个女生约好在星巴克见面,她们点了两杯香草拿铁,幽怨地望着对方,叹了一会气。
程芳菲和梅哲好上了。他们毅然选择异地恋,但程芳菲不会出国读书,他们只分别一年,情况是不一样的。程芳菲满脸愁容,是因为梅哲在美国面临被退学的危险。
“你知道吗?他已经加了两次课了,还是没办法放单飞。”程芳菲焦急地说。
“18个小时就要学会起飞落地,听上去难度是挺大的。”两个女生谈论着飞行的话题,引来了旁桌人惊诧的目光。
“可是你们家郑嘉琰不是10个小时就单飞了吗?你说梅哲怎么这么笨啊,”程芳菲紧蹙双眉,“如果他被退学,但不成飞行员,我可怎么办啊?”
欧阳梦凡好不容易笑了,“你已经以身相许了?”
“许你个鬼啊。”
“那你着什么急啊,黄花大闺女一个,我让嘉琰在学出来的飞行员里面,帮你找一个,不就好了?谁让你那么心急。”
程芳菲难为情地说:“可是,可是……”最后也没可是出下文来。
两个好朋友在唉声叹气中互相安慰着,度过了一下午。
梅哲躺在床上,耳根直发热,心想一定有人在背后谈论他。
果然第二天吃过早饭,就接到刘景浩通知,立刻去TRUMP办公室。他马上问是不是赵普也要去,刘景浩说是。梅哲感到一阵心慌,很明显,TRUMP要见他们,肯定是因为放单飞的事。他预感到自己被退学的可能。
他最近总想抽自己耳光,44个同学里,他是仅有的四个至今没有放单飞的人之一,其他人都在18小时里完成了单飞,刘景浩、郑嘉琰只用了10个小时左右,那个杨懿更过分,居然8小时就单飞了。上天太不公平了,明明自己很努力,可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梅哲想不明白。
TRUMP的办公室里,挤满了人。他们大都神情严峻,像一群正被猎枪瞄准的猎物,在惊惶无助中等待猎人扣动扳机,TRUMP就是那个猎人。他正在跟人大声地通电话,像是在跟人讨价还价修剪花园草坪的价格。梅哲希望TRUMP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价码,也许他心情一好就会对自己手下留情。但最后,TRUMP生气地挂掉了电话,拿出一支雪茄开始抽起来。
他开始讲话了,“孩子们,知道今天为什么叫你们来吗?”他顿了顿,语气庄重得向一名手握权柄的大法官,“因为你们中的一些人,不再适合继续训练下去。”
虽然在预料之中,但气氛还是一下就凝重了。TRUMP为他这个开场白取得的震慑效果感到满意。
“陆捷,我可怜的孩子,两个月来,我们总共给你安排了五次训练,你甚至无法完成其中一次。你的晕机症状太明显,我很遗憾地宣布,你的身体,不适合飞行。”
郑嘉琰一直看着TRUMP的脸,他根本没有一点遗憾,真可恶。
“你的公司已经同意了,后天你将回到中国。”
陆捷面无表情地站着,即使这最终宣判的一刻,也无法让他提起精神。他痛苦地与晕机症搏斗了两个月,此刻,他感到一种疲惫的解脱。两个月时间,足够他看清楚等待自己的命运,并且接受它。
郑嘉琰感到一阵难受,他想起陆捷第一次训练晕机时,他和杨懿、章思成几个还拿他开心,取笑他。他后悔不该那样。
“你可以走了,回去准备一下吧。再见。”TRUMP说。
陆捷似有若无地点了下头,离开了房间。这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这里,他的飞行梦就这样,还没有开始,便结束了。
“房鼎,你现在本该已经完成单飞的,可是你停飞了两周。”
是四周!郑嘉琰生气地想。房鼎第一次单飞时,为了纪念,让梅哲帮忙在他滑行时拍张照片,可他得意忘形,只顾侧头看相机摆造型,飞机滑偏了没有发现,最后一侧机翼撞上了停机坪上的灯柱,机翼被撞了一个大坑。单飞不成,停飞到现在。
“你的公司同意支付飞机维修费用,明天开始你可以恢复训练,但作为惩罚,你需要打扫这栋建筑里面的所有厕所,一个星期,从今天开始,你愿意吗?”
房鼎连连点头,“是的,先生,我愿意。”对比被送回国的陆捷,房鼎觉得这样的结果简直太好了,对于这种处罚里隐含的侮辱意味,他已经顾不上了。
“你也可以走了,去打扫厕所吧。”
房鼎抬脚就要离开,却被TRUMP叫住了,“等等,把你的学生证给我。”
房鼎把学生证递过去,胆怯地说,“但是,TRUMP先生,你已经钉过一次了。”
“真的吗?”TRUMP认真地检查学生证上的洞,转而看着刘景浩和郑嘉琰,“他说的是事实吗?”
刘景浩回答:“是的,TRUMP先生,你已经钉过一次了。”
郑嘉琰说:“就在事情发生的当天。”
“好吧,那你可以走了。”他把学生证扔还给房鼎。
TRUMP上身一仰,重重地往身后的椅背靠去,金属的椅子骨架被摇晃得吱吱作响。他仔细看着手中名单上的名字,终于含糊不清地读了出来。
“梅哲、赵普,你们两个,一个加课四次,一个加课五次,依然不具备单飞能力,这是你们教官告诉我的。你们还想继续训练下去吗?”
梅哲脱口而出,“想。”
赵普畏畏缩缩地说了句“Yes”。
“很好,我已经帮你们想好了办法。你们公司给你们俩的训练计划时间是250小时,支付给航校的费用也是按照250小时计算的,如果继续训练,加课产生的费用,你们就得自己来付。同意吗?”
梅哲和赵普彼此看了一眼对方皱成一团的脸,显然两人都在估摸着这笔钱的多少。
刘景浩看出了他们的心思,他问:“TRUMP先生,我们想知道加一次课多少钱?”
“租飞机160美金,教官薪酬65美金,燃油费60美金,总共285美金。”
天哪!这差不多是公司发给他们一个月的工资了,郑嘉琰大吃一惊。梅哲和赵普也犹豫了。但刘景浩却面色平静,生在他那种家庭的人对这笔钱是不会有感觉的。
TRUMP不耐烦地催促道:“你们尽快决定,”他掐灭了手中的雪茄,“是付钱继续训练,还是带上行李回中国。”然后他就不再说话了。
“TRUMP先生,请给他们一天时间考虑下。”刘景浩说。
“没问题,我的班长,随时欢迎你来告诉我,他们的最后决定。”
“是的,先生,我们尽快。”
梅哲和赵普垂头丧气地跟在刘景浩身后,走出了校门,郑嘉琰和陆捷走在最后。现在他们可以讲中文了。
“班长,能不能跟公司方面争取一下,帮我们付加课的钱?”梅哲愁眉苦脸地说。
“我也很想帮你们,可刚才TRUMP说的很清楚,公司只付了250小时训练费用。”刘景浩无可奈何地说。
“可是——”梅哲还想继续说点什么,但是被刘景浩打断了。
“想想看,285美金,相比以后飞行员的收入,其实也没多少。”
这句话触动了赵普,但他的表情说明,他还是觉得285美金太贵了。他痛苦地意识到,这么多钱,够他远在农村的父母和弟弟妹妹一个月的生活费了。出国前,他把工资卡留给了父母。公司发的每天10美金补助,足够他和郑嘉琰这样家庭出生的人吃饱穿暖,可也剩不下什么钱了。
刘景浩没法理解他的境况,但郑嘉琰可以。
“我们联系下公司吧,问问看。”郑嘉琰快步走到刘景浩身边,对他说。
刘景浩满脸疑惑地看着郑嘉琰——这个曾经的班长人选的有力竞争者,和霸占了他心仪女孩的穷小子。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