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嘉琰站在诺南航空公司门口，等着那个令他心动的女生。她没有迟到，是他到得太早了。
现在正是早航班高峰时间。不时就会有一两个穿着制服的飞行员从他面前走过，他们每个人都拖着一个拉杆箱，穿着黑皮鞋、藏青色西裤，雪白短袖衬衫，和黑色领带。在他们肩膀的位置一边有一个肩章，上面是几条金灿灿的刺绣，年轻人都是三条杠，年长些的则大多是四条。
比飞行员数量更多的是空姐。量身定制的浅蓝色齐膝连衣裙和白色束腰带让她们的身材暴露无遗。郑嘉琰从未坐过飞机，他想象中的空姐是前凸后翘、面容如同天使一般的，但实地考察后，他才发现，空姐中也不乏膀大腰圆、其貌不扬者，真可谓环肥燕瘦，令人目不暇接。
“她们好看吗？”一个清脆的声音说。他等的人到了。
她叫欧阳梦凡，人比名字更特别。
郑嘉琰一惊，接着有些不好意思。他本以为自己偷看空姐，会令她不快，但她却笑呵呵地走过来，一排整齐的牙齿在淡淡小麦色皮肤的映衬下，如同阳光下的白雪。而她那扑面而来的笑容就如同在酷暑的早晨吹来的一缕清风。
“呃——没一个好看的。”郑嘉琰回以一个憨笑。
“少来，”欧阳梦凡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眼神里透着一股捉弄人的聪明劲儿，她用手一指，“那个空姐胸比我大，那个腿比我长，所有人都比我白。”
郑嘉琰被这个心理系高材生如此直白的评论搞得有些囧，“反正都没你好看。”他说。
“我不跟她们比漂亮。”欧阳梦凡说，嘴唇拉出一条调皮的弧线。
两人走进航空公司的大门。他们来这里是因为郑嘉琰在写一篇跟飞机有关的论文，虽然现在只是大三暑假，但如果他对论文满意，就可以把它作为大学毕业论文。正好他的教授的一个朋友在这家航空公司工作，教授便推荐他来这里查有关飞机的准确数据。而欧阳梦凡的家在这附近，她主动提出陪他一起来。这让郑嘉琰把这当成了一场令人激动的约会，而忘记了他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你们约的几点？”欧阳梦凡问。
“九点半。”
欧阳梦凡看了看表，“还有半小时，我们去那上面看看。肯定可以看见飞机起飞降落。”她手指着一栋大楼，郑嘉琰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看见一架起飞的飞机正好从大楼背后窜出来，在巨大的轰鸣声中缓缓爬升。
大楼的外墙上，一条盘旋而上的楼梯直通楼顶，远远看去，就像一条巨蟒。
他们绕过一片树丛，来到楼梯底下，看见楼梯口竖着一块牌子：“禁止使用”。
郑嘉琰准备离开，但欧阳梦凡不那么想，她拉起郑嘉琰的手，轻松地绕过那块牌子，走了上去。那楼梯是水泥砌成的，显然已经多年无人使用了，台阶上长出了一些青苔，他们小心翼翼地往上走着，因为突破那块牌子的限制而激动，也因为彼此的陪伴感到开心。
“你们两个，立刻下来，下来！”一个粗嗓门的声音从下方传上来，郑嘉琰回过头，看见底下一个保安正怒气冲冲地用手指着他们。他那生气的样子，就像一头狮子发现了闯入领地的不速之客。
郑嘉琰不明白他们何以惹得他如此生气，欧阳梦凡噘着嘴不想理他。但郑嘉琰拉着她往下走，他们拐过一个弯，暂时看不见那保安了，但听见他正骂骂咧咧地往上走。郑嘉琰被他的骂声惹恼了，他看见旁边有一扇门，灵机一动，一闪身便钻了进去，他扶着门，欧阳梦凡也一脸激动地钻了进来。
楼道里没有开灯，很黑。保安的脚步声近了，接着喘气声也清晰可闻。他们躲在门后的暗处，希望那人会忽略这个藏身之所。但他显然是有经验的，脚步声在门外消失了。
郑嘉琰从门上半截玻璃处晃动的光影里感觉到有人在逼近，他尽量把后背往墙上靠，站在他身前的欧阳梦凡也意识到了危险，同样往后退了一步，这样她的后背就抵在了他的前胸上。
保安透过玻璃朝门里张望着，他们屏住呼吸，心砰砰乱跳着。
夏日的阳光这时已把外面照得透亮，保安眯着眼睛，但仍难以看清暗处，几秒钟后，他转身继续往上走去。
欧阳梦凡吁了一口气，接着她就发现自己正紧贴在郑嘉琰身上，顿时感觉脸上发烫，心脏重新狂跳起来。她转过身，立刻感到郑嘉琰嘴里呼出的热气扑在她脸上。她已经可以看清他脸部线条分明的轮廓，但黑暗让他们无法辨别彼此的表情，她觉得这很有趣。
郑嘉琰窘迫地意识到身体的某个部位正在发生熟悉的变化，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被一种冲动控制了，感到口中干涩，一心只想去吻她，但他不确定他们的关系是否到了这一步。他想把她推开，但没法那样做，只希望欧阳梦凡能后退一步，但让他震惊的是，她不但没有后退，反而故意挨得更紧了。郑嘉琰能感觉出她突出的胸部，一想到他们的肉体只是被两件薄薄的T恤隔开，他的下体就更加不受控制了。
欧阳梦凡也感觉出了他的身体变化，她感到十分刺激，刚刚逃脱了保安搜查的兴奋劲，让她满是勇气，她仰起头吻上了他。郑嘉琰大受鼓舞，热烈地回应着。她感到头晕目眩，一时有些站不稳，但幸好郑嘉琰紧紧搂住了她。
“他们肯定躲在三楼！你个笨蛋。”门外传来另一个保安嘲笑的声音。尽管极不情愿，他俩还是立刻分开了双唇，牵着手朝走廊深处跑去。
他们跑到里面开着顶灯的走廊里，确定没人追来后，放缓了脚步。两人面色依然很红，但他们可以说那是因为奔跑导致的，这缓解了彼此间的尴尬。两人默不作声地低头走着，气氛很微妙。
一声怒吼吓了郑嘉琰一跳，他以为是保安又追了上来，但回头却什么人都没看到。欧阳梦凡戳了戳他的胳膊，指着身旁的一扇门。声音是从那里面传出来。
“飞机必须留在基地！”一个男人大着嗓门说。
“可顾总说台风今晚会登陆，最好是把飞机停到别的机场去。”另一个声音说，那声音阴阳怪气的，郑嘉琰说不准那到底是个男人还是女人。一旁的欧阳梦凡两眼放光，显然也对这个声音的主人很感兴趣。
“别张口闭嘴说顾总，”第一个男人说，“我当机长的时候，他还是副驾驶呢！”
“是，段总。但还有个情况，我需要报告给你。”
“说！”
“我刚刚跟机场方面确认过，他们预留给我们几个737飞机的停机位，其中有四个是没有地面系留绳的。”
一听到“地面系留绳”，郑嘉琰顿时来了兴趣，他的论文里就涉及这个。那是把飞机绑在地面的绳子，目的是抵挡台风，防止飞机在极端大风中移动，甚至飘起来。这有点难以置信，但事实上，飞机就是被风吹起来的。起飞前，飞行员之所以要让飞机在两三公里长的跑道上滑跑，就是为了产生足够大的风速。
“这还不简单吗？”第一个男人生气地说，“给飞机加满油，增加点重量，不就行了吗？”
郑嘉琰听见脚步声渐渐近，他来不及走开，门便打开了。
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穿着黑色西裤、白色衬衫站在门里。郑嘉琰紧张地退到一边，但那人好像根本没看见他们俩，他昂首挺胸地走出来，那一脸威严的样子让人不自觉地想跟他保持距离。
接着从门里出来一个男人，“是，段总，我立刻吩咐下去，”那嗲声嗲气的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
郑嘉琰强憋着，但欧阳梦凡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还闻到他身上有股香水味。那人斜眼瞥了他们一眼，虽然一脸不悦，但没说什么，大概是对陌生人这样的反应习以为常了。他扭着柔软的腰肢跟上了他的段总。
“如果风够大，加满油也没用。”郑嘉琰自言自语地说。
那娘娘腔的男人停住脚步，扭过头，45度角侧对着郑嘉琰，“是你在说话吗？”
“呃——是的。”郑嘉琰说，他本无意跟他们讲话，只是刚才过于专注地回忆他论文里的计算，脱口而出地说了那句话。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那男人问。
对方既然问了，郑嘉琰只好如实相告：“如果风力达到一定程度，而飞机又没有地面系留绳固定，就算加满油，也可能被风吹得发生移动。”
走在前面的段总这时回过头来，第一次看着眼前两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你是什么人？”他身材瘦削，但声音洪亮。
“我是名大学生。”郑嘉琰回答。
“大学生？”段总两条浓密的眉毛抖了一下，有些生气，“乳臭未干，就学会了指手画脚！”
那娘娘腔的男人配合着做出鄙夷的神情，并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欧阳梦凡早就对两人没了好感，更受不了他这么说郑嘉琰，于是说：“你们最好听他的。”
那段总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小秦，她竟然让我们听他的？”
“真是可笑，我们段总飞了三十几年，你这是哪儿冒出来的愣头青，轮得到你来教？”那姓秦的男人说起这样的刻薄话来，显得十分得心应手。
“飞了三十年，不代表就比一个大学生水平高。”欧阳梦凡反唇相讥。
郑嘉琰拉了拉她的手，让她别说话，“段总，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一切判断都应该建立在科学计算的基础上——”
段总恼火地打断了他，“我还没问你，你们俩在这里干什么？”
“段总，我来为我的毕业论文查一些有关飞机的数据。”郑嘉琰解释道。
“你以为这里是公共图书馆吗？！”段总怒道。
这时两个保安从走廊里跑过来，“在这里，在这里，”其中一个气喘吁吁地说，“可算抓住了。”
“他们是什么人？”姓秦的男人问。
“段总，这两个人刚才爬上外面那道楼梯。我叫他们下来，他们居然躲到了这里。”保安说。
姓秦的男人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段总则顿时就火冒三丈了，他咆哮道：“立刻把他们轰出去！”
郑嘉琰很纳闷，到底是什么让这人发这么大火呢？
“不用轰，我们自己走。”欧阳梦凡说，牵着郑嘉琰的手，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他们走出大楼时，发现风已经比刚来的时候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