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嘉琰和赵普一同走进TRUMP办公室时，他正抽着雪茄，这让他看上去很是悠然自得。他背靠着椅子，翘着二郎腿，缓缓地从嘴里吐出烟雾，显出一副因为手握权柄而随心所欲的自信表情。
透过他的墨镜，郑嘉琰隐约能够看见他那双令人害怕的眼睛正闪着精光，那是人类见钱眼开时的自然生理反应。
郑嘉琰想出让赵普上别人飞机观摩学习的办法后，一切问题似乎都解决了。然而TRUMP毫不留情地破坏了这一切，理由荒谬得让人难以置信——增加油耗，而当SOPHIA提出让赵普补交燃油费时，他又以公平性作为拒绝的理由。
郑嘉琰早该想到这个结果的。在TRUMP看来，那简直就跟从他口袋里抢钱没什么两样。
“赵普，你没有通过私照飞行检查，你想继续加课，还是终止训练？”TRUMP总是把“终止训练”挂在嘴边，以起到恫吓作用。他竟然能够准确叫出赵普的中文名字了，显然是因为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其中一棵摇钱树。
赵普的表情很挣扎，他想加课，可费用太高，如果不加课，就只能退学回国了。
TRUMP一边摇晃着椅子，一边把弄着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郑嘉琰想不通竟然有女人愿意嫁给他。
赵普咽了一下口水后，面如死灰，看上去已经下定了决心。郑嘉琰感觉他马上就要说出不加课的话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放手一搏呢？
郑嘉琰抢在赵普之前说，“TRUMP先生，赵普刚才告诉我，他不准备继续加课了。”
TRUMP顿时僵住的动作告诉郑嘉琰，他的冒险很可能会成功。要想剪羊毛，首先得让羊活着。
赵普在错愕中保持着沉默，郑嘉琰说出了他的想法，但他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决定就让郑嘉琰完全代表他说话算了，他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的。
TRUMP有些局促不安，他在椅子上挪动着屁股，发出难听的声响。
郑嘉琰感觉沉默的时间足够长了。万一TRUMP真的让赵普退学，可就骑虎难下了。他尽可能轻描淡写地说，“不过，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个能被双方接受的中间方案，也许他的飞行生涯不至于现在就结束。”
“中间方案？”TRUMP说，“你说说看。”
“比如我们可以商量一下加课的费用能不能便宜些。285的价格对他们来说是难以承受的。”
这个主意三分钟前钻进郑嘉琰的脑子，一开始他没有信心TRUMP是否会让步，同时也不敢说赵普一定会同意。但是现在他非常确定这是目前有可能实现的最好办法了。
“那你们心中能够接受的价格是多少？”TRUMP问赵普。
郑嘉琰不擅长跟人讨价还价，他咬了咬牙，报出了一个他认为TRUMP不可能接受的价格，“150美金一节课。”那几乎是原来价格285美金的一半，只比SOPHIA男朋友ERIC计算的成本价略高一点。
TRUMP因为是郑嘉琰而不是赵普回答他的问题，有些生气，他怀疑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只是郑嘉琰在搞鬼。“150，那太少了，”TRUMP深谙讨价还价之道，“至少200。”
郑嘉琰转向赵普，假装在和他商量，最后却还是自己说：“180，这是我们能够接受的最高价格。”他突然之间又想起什么来，补充说：“但是有一个前提，加课的教官尽量安排ERIC和SOPHIA，他们可以接受更低的小时费，比如35或者30美金，这可比你说的教官小时费低多了。”
这个说法是TRUMP无法反驳的，因为他亲口说过，教官的小时费是60美金，他不仅不能拆自己的台，还只能微笑地接受，好像郑嘉琰帮了他。郑嘉琰一点也不怀疑，最终TRUMP会跟ERIC和SOPHIA以30美金甚至更低的价格成交。因为ERIC亲口说过，他愿意接受一半的小时费，只为多飞一些。现在，他们可以多飞了。而赵普省了钱，还能有ERIC和SOPHIA这样负责的教官带飞。意识到自己创造了一个双赢的局面，郑嘉琰不得不转开头，让自己的喜悦不流露出来。唯一让人沮丧的是，TRUMP还是能从中获益。
TRUMP哑巴吃黄连，可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过了好一会儿，他微笑着说，“成交。”
离开办公室，郑嘉琰打电话给ERIC，他得赶在TRUMP之前把这事告诉他。ERIC说他十五分钟后会在SUBWAY买午餐，可以当面说。
“刚才来不及跟你商量，所以——”去SUBWAY的路上，郑嘉琰对赵普说，
赵普打断了他，“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如果刚才没有遇到你，我现在得回去收拾行李了。每节课省了105美金，相当于10天的生活费呢。”他激动地说。
郑嘉琰放心了，赵普递过来烟盒，“来一根？”
郑嘉琰摆摆手，“今天心情还没那么糟。”
“高兴的时候也得来一支啊！”赵普笑着收回烟盒，给自己点上了。
郑嘉琰点了一份当天的特价套餐，正好是他爱吃的金枪鱼。他让服务员多放些蔬菜——六寸的面包不太能吃饱——那人照做了，赵普抢着付了钱。两人聊着飞行的事，一会儿就把三明治吃得干干净净，都有些意犹未尽，郑嘉琰又去买了两块饼干，他很喜欢SUBWAY里那种很美式的饼干，非常甜，充足的糖分总是给人极大的满足。他来美国半年，不知不觉已经增重五斤了，欧阳梦凡曾经说他长点肉更好看。
ERIC看样子也是刚刚结束训练，他阳光帅气的笑容极富感染力，难怪SOPHIA会喜欢他。
郑嘉琰对ERIC讲了刚才跟TRUMP谈妥的事，ERIC高兴地答应了，并说：“我的小时费可以再低一些，我对你说过，我是认真的。”郑嘉琰被ERIC的好心肠打动了。赵普也在场，他帮谁谈价都不合适，索性沉默，让赵普自己回答。
赵普坚决地说：“ERIC，那不行，不能让你损失，该多少就多少。”
两人愉快地成交了。
赵普免费续了一杯可乐，就坐学校班车回宿舍了。ERIC也走了。
郑嘉琰继续坐在店里，准备等杨懿训练完一起回去，顺便问问失速螺旋训练的心得。
他打开训练手册，先复习了最近几课的内容，然后翻到介绍失速螺旋的章节。
在空气动力学中，失速是指机翼的迎角（机翼平面与空气气流之间的夹角）增加到一定临界值后，原本随着迎角增大而增大的升力会突然减小到远低于飞机自身的重力，飞机以近乎自由落体的形式急速下坠的一种状态。在人类飞行的初期，由于失速造成的机毁人亡事件数不胜数。飞行员在飞机下坠过程中，会本能地往后拉驾驶杆，试图制止飞机下落，但这样的操纵会进一步增大迎角，升力会进一步减小。
在无数血的教训中，人们总结出了改出失速的技巧：一旦失速，应该及时前推驾驶杆，降低机头，让机翼迎角回到小于临界迎角的正常范围内，重新获得升力和速度，再增加油门，等改出失速状态后，才能重新拉杆转入上升。从那以后，因为单纯失速造成的坠机事件大大减少了。
然而，如果在失速的同时进入螺旋状态，又另当别论了。
螺旋状态的发生，是由于两侧机翼之间的升力出现不平衡，导致飞机剧烈翻滚，并以极快的速度俯冲下坠。如果失速同时伴随螺旋的发生，飞机常常会机头朝下自由落体，同时旋转翻滚，下落速度和旋转速度都会越来越快。这就是让飞行员谈虎色变的失速螺旋，又称致命螺旋。
而要改出这种状态，首先要制止螺旋，往旋转相反的方向使用方向舵，与此同时，前推驾驶杆，让飞机改平机翼不再旋转，然后再从失速中改出。
郑嘉琰吁了一口气，光是看这理论就让他紧张。这时他的视线透过快餐店的玻璃，越过外面的一片砂石地，再穿过航校的铁丝网围墙，看见校长HENDRY，他们的组长TRUMP，地面理论课总教官TIM，和好几个领导同时出现在放行大厅门口。
他们的动作显得十分急促，他们这是要去干什么呢？
郑嘉琰低下头继续看书。成功改出的关键一点是，不要让飞机转太多圈数，因为它会越转越快，如果进入深度失速螺旋，改出机会将大大减小。航校手册建议旋转3~4圈时，开始实施改出动作，否则飞行员会被转晕的，郑嘉琰调皮地想。
他拿起杯子，发现可乐喝完了，他站起来转身去续杯。这时，一阵警铃声由远及近，从背后传进郑嘉琰的耳朵，最后，那声音变得异常尖锐刺耳。
郑嘉琰扭过头，发现快餐店里所有人都在看着同一个方向。三辆坦克般的红色消防车从放行大厅对面的库房里开出来，车头上方的警示灯不停闪烁，喇叭嘶叫着发出让人心脏收紧的警笛声。
三辆车一开出校门，立刻加快速度朝东北方向驶去。郑嘉琰看见消防车驾驶室里的消防员有的在戴头盔，有的在扣衣服扣子，他们都很慌张。校长HENDRY和TRUMP开着自己的车，紧跟在消防车后面。
出事了。
郑嘉琰急忙收拾好飞行包，快步走回学校。两个韩国学生表情夸张，正交头接耳地谈论着。
“嗨，你们知道发生什么了吗？”郑嘉琰问。
其中一个韩国人说：“有一个女教官带学员飞SPIN，坠机了。”
郑嘉琰的心像被电击了一般！SPIN就是失速螺旋！一个骇人的念头在一瞬间攫住了他，坠机——女教官——SOPHIA——杨懿！
他要同时失去杨懿和SOPHIA！他被这样的前景吓得直哆嗦。他无法相信，一个星期以前，欧阳梦凡离他而去，现在是杨懿，还有SOPHIA。他感到后背一片冰凉。
郑嘉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航校里还有两名女教官，他为希望是别人的想法感到不道德，但还是忍不住那样想。他走进校门，想看看有没有自己的同学可以了解更多情况，但一个人也没有。最后，他走进放行大厅，问ELSA：“你知道坠机的女教官是哪一个吗？”
“应该是SOPHIA。”ELSA悲伤地说。
“你凭什么这么确定？”郑嘉琰高叫道。
“因为按照计划，她50分钟前就该落地的。”ELSA说。
郑嘉琰绝望了。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