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想,游离于生死之外,究竟是不是死亡面前的一种平等,它惩罚贪婪的灵魂亘古不得解脱,奖励善良的精神永恒长存。后来我给想明白了,哪儿有那么多奖惩,它只是我的报应,不对,是我们的报应。
我刚刚成为游离者那会儿刚高二,跟学长搞暧昧搞得要死要活,结果最后发现人家和女朋友恩爱得很,自个儿那点爱恨情仇成了个笑话,脑子一热就从学校外面那座闸桥跳了下去。
说起来学校外面那条河也不知道是长江还是黄河的支支支流,夏季的水流倒是真的湍急,每年都能从那条河里捞出一两具尸体,好一点的刚刚短气没多久,倒霉一点的不知道泡了几天,最后被闸门卡住了才发现捞起来。我刚从姑姑家搬出来的时候,在河对面租住过一段时间,离学校实在是太近了,过了闸桥就能到。我也没想到有幸能见到刚从河里捞出来的尸体,已经泡的看不出什么人形了,刚从低温的水里捞出来,倒是没什么味儿,只剩下单纯的视觉冲击。
我从桥上跳下去那会儿突然想起这茬儿,趁着还没断气,赶紧许愿自个儿能够烂在河底,千万别烂一半给捞上去了,那可是真的算这辈子最丢人的事了,也不知道身后事算不算在这一辈子里。
我断气之前脑子还是热得很,觉得自己的青春简直疼痛得轰轰烈烈。肌肉下意识地挣扎几下,便彻底放纵我向死亡沉去,窒息得疼痛来得你汹涌猛烈,简直让我后悔跳下来,比我这点青春可疼多了,我迷迷糊糊得想着下次不跳了,就没了意识。
我自杀之前,是正儿八经的无神论者,谁能想到死了之后竟然看到了黄泉路,三生石,得,看来轮回这件事也十有八九是真的了。我叹了口气,准备跟着大部队一起去瞧瞧奈何桥上的孟婆长得漂不漂亮,谁能想到,投胎这件事竟然也要排队,我正悄咪咪的往队伍里摸,结果后面的大婶儿突然抬起一只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得乱七八糟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说:“小姑娘,到后面排队去,插队的死无全尸哦。”我吓得一哆嗦,转头就看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也不知道是腐烂成这个模样,还是生前遭受了非人得凌虐,被不知名的动物咬成这个血糊糊的模样,加上黄泉路上不知名的光线打在血污之间,吓得我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根本叫不出声。
我怔愣在原地,大婶儿估计也知道我是吓蒙了,把我扒拉开,面无表情得往前迈了一步,嗯……我其实看不太出来她有没有表情。唉,这倒霉催的,我悻悻得往后走,准备正正经经去排队,生怕再遇见什么挑战我视觉极限的兄弟姐妹,。我正往后走,突然回忆起和学长去食堂排队的时候,我抱怨食堂人也太多了,他还揉了揉我的头发安慰我。走了挺久,我发现以前的我是真没见过世面,这黄泉路上的人才是真的多!
终于找到我自己该站的位置,心想也不知道要排多久,这要是站个两三年,我怕是会死……我好像已经死了。
这时候才有了一点点悲苦的情绪涌上来。我爸是缉毒警察,死在工作第一线,毒贩子连全尸都没给他留下,我估计那个尸体可怖程度应该比那个大婶儿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从小没见过他几面,甚至很少提到他,我妈不让我说。我妈是医生,心胸外科一把刀,死在一个患者的水果刀下,当场割断颈动脉,就因为我妈没能救活他老婆,他和他儿子合起伙来杀了我妈。我小学知道我爸死了,高一亲自火化了我妈的尸体。我想,我早就该死了,没准儿我爸妈在奈何桥边等我呢,等着跟我说几句来不及说的话,再给我一个拥抱。
排在前面的小哥哥突然转过头来,倒是不太吓人,就脑门儿上一个黑洞洞的枪口,绽开的皮肉被灼烧到蜷曲,血顺着鼻梁两侧流下来。他看了看我,估计我可能是刚死想安慰我一下,竟然打算和我聊天儿:“小妹妹你是刚死的吧。”我羞涩的点点头,戏瘾唰啦一声就上来了。
“咋死的呀,我看你都没什么伤口,唉,我们好人怎么都死得这么早?”他还感叹上了!可能是这地方光线诡异吧,他都没看出我憋得发青的脸色,淹死的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呢?我第一次死,我也不知道。
我反正无聊,聊聊就聊聊呗:“我淹死的,这儿可能看不太出来。你咋知道我是好人呢,我死前可是十恶不赦。”大概青春期的小孩都爱把自己伪装成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吧。“哎哟,这儿轮回的都是好人呐,做了恶事的都在前边儿那河里呢。”他一幅明白了吧的样子,莫名的有些欠揍,我怀疑他生前不会是表情管理不得当,太气人被打死的吧?我有些好奇,问他:“那你呢,你这个枪口一般人打不出来啊。”
“哦,这个啊,就记得救个什么人,被绑匪打的,我太久没跟人说话了,记不太清楚了。”他神情有些漠然和迷茫,原来这样的英雄事迹在他的记忆里并不是什么值得留下的东西,生命那样宝贵,最后却只能送给陌生人,他职业应该如此,可他本人也许并不那样心甘情愿。
气氛一时间冷却下来,我望向前面那些好人,一生行善事,安然死去的却寥寥无几,我突然迷茫起来,善恶得报应来得这样不公平,行恶者也许一生浮华地过去,连死亡都是锦上添花,那怕死后没有来生,又有什么损失呢?善者却要早早结束生命,在朦朦一片的孤独里等待来生,善恶究竟有什么意义?
“欸,还没问你为什么会淹死呢?”小哥哥果然很快就从迷茫的情绪里挣脱出来了,决定不再折磨自己那点儿仅剩的脑细胞,我甚至怀疑他根本不迷茫,只是在想该怎么继续聊天儿!我忽然生出一些自卑,我的一生太短暂,来不及行大善犯大恶就结束了。
我轻轻得说:“自杀。”小哥哥却像是受了什么惊吓:“自杀?自杀!自杀的都在河里飘着等着消失呢!你怎么可能在这儿排队!”大抵是他的语气激动得实在不想是一个魂魄,我才摆脱那些伤春悲秋,认认真真思考现状。对啊,随便哪本风水术书记载自杀,都应该是行大恶,要下十八层地狱的那种,我怎么好像没事。
“秦酒。”我听见有人,呸,有鬼喊我的名字,冷漠的,机械的,转头却是茫茫一片。不理会那小哥哥的惊讶,我转身向身后的雾气走去,身后是小哥哥的呼喊声“别去!”语气颇为着急,传在我耳朵里却是朦朦胧胧不太清晰。
我又一次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