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泠烟让人将床榻上的被褥暗地里换了一套,便仍旧住在小烟殿了。
陆鸣华依旧同以前一般,来为她准备膳食,皇泠烟也没拦着。
两人之间似乎什么也没发生,又回到了最初相敬如宾的模样。
隆冬时日,皇阮的病情骤然如山倒般来势汹汹。好在皇泠烟的身子已经痊愈,立时又替皇阮升朝。
陆鸣华每日接皇泠烟下朝,在御殿准备膳食,与皇阮共进午膳。用完午膳后,将皇泠烟送回小烟殿,随即回璃殿批复折子。
如今,朝中大半的折子都送往璃殿,诸如兵马粮草,赋税徭役此国之重本,才会递到皇泠烟跟前。
开始时,皇泠烟还会让人将陆鸣华批复的折子带回来,她再审阅一遍,渐渐地,她瞧出陆鸣华的批复基本无甚问题,便也免了这工序,不过还是派了几个机灵的侍女,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皇泠烟叩着茶盏:“暗影还没传消息回来?”
若风摇摇头:“不曾。”
皇泠烟将茶盏搁回桌上,精致的眉毛攒在一起,这都将尽一个月了,怎么会还没有消息?
她起身往书房去,到书案前提笔写了几个字:“送到卫风手上。”
“是。”
卫将军府——
“将军。”
“何事?”
“太女殿下的侍女送来一封密信。”
卫风回过神,还剑入鞘,接过下人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汗,方才接过那信笺。
“陆家?”
皇泠烟在信中写道,派去陆家查探消息的影卫至今未回,恐怕生了变故,让卫风警醒着陆家些。
卫风沉吟了许久:“去叫怀山来。”
“是。”
“将军。”怀山不一会儿便出现在了卫风的庭院。
卫风道:“你即刻进宫,留在殿下身边保护殿下。”
“将军?”怀山不解地抬头。
卫风将信笺递给他:“若是陆家真的有问题,亲王也是陆家的人......”
怀山了然,将信递回去拱手道:“是,属下这便去。”
垂月宫,小烟殿——
皇泠烟有些讶然地瞧着出现在窗边的人:“怀山?你怎么来了?”
怀山将他的来意说明。
皇泠烟点点头:“本殿知道了。本殿一会儿让若风安排你歇下。”
“多谢殿下。”
若风走了进来:“殿下,已安排好怀大人的住处。”
“嗯。”皇泠烟执着一本书,心思却全然不在书上。
这事有些不对劲。
若陆家真的有问题,杀了,或着拘了暗影就算坐实了这项罪名;若陆家没有问题,暗影为何迟迟没有回来?
何况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皇泠烟的影卫姓甚名谁,依着暗影的功夫,总不能被当作私闯陆家的小毛贼处理了吧?
“殿下,该上朝了。”
皇泠烟回过神来,搁好书,起身朝外走去。
“启禀殿下。”
皇泠烟朝陆海看去:“陆丞相,请讲。”
陆海上前一步道:“殿下,老臣听闻近日,您将朝中大半政务委托于陆亲王,老臣以为此事不妥。”
“哦?”皇泠烟饶有些趣味:“此话怎讲?”
陆海正色道:“殿下,历朝历代的皇夫的确能与君王共襄政事,但绝没有将大部分权利交予皇夫的说法,何况殿下如今是代替陛下治国,陆亲王,也只是亲王。”
一旁的太尉打趣道:“陆丞相,这陆亲王是您的嫡子,臣历来晓得父母为子女谋前程的,倒是第一次瞧见陆丞相这般...大公无私的。”
陆海不为所动:“国之纲常不能乱!还请殿下思虑老臣所言。”
皇泠烟闻言,沉默了许久。
陆海这是何意?是在试探她是否对陆家起了疑心吗?
她对上陆海坦诚的双眼,陆海的样子,不像是心怀鬼胎的模样,可若不是试探,陆海难道是在提醒她什么吗?
皇泠烟轻笑一声道:“丞相多虑了,鸣华处理政务恭谨认真,本殿信任他。”
直到下朝,皇泠烟依旧满腹疑窦。
陆海之后没有再进言,只是眼神中,似乎藏了许多欲说而不能说的事。
御殿——
陆鸣华亲自搀扶着皇阮坐到桌前:“母上今日可好些了?”
皇阮摇摇头:“还是有些胸闷气紧。”
陆鸣华道:“可是烧这炭火烟重的原因?那您宁可多盖些被子,这炭火也是万万烧不得了。”
皇阮欣慰地拍拍他的手:“无妨,你快坐下吧。”
“诶。”
皇泠烟瞧着皇阮与陆鸣华的相处,内心中涌现些许复杂的滋味。
她为皇阮盛了一碗乌鸡汤:“母亲,先用些汤吧。”皇阮依言接过。
陆鸣华执起汤勺为皇泠烟亦盛了一碗:“你的身子也需要多喝些鸡汤补补,这几日辛苦了。”
皇泠烟谢过,接过陆鸣华递上的碗。
皇阮瞧着这一幕,眼中欣慰之色更甚。正欲说什么,却瞧见皇泠烟的神色有些不对,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泠烟,可是哪里不舒服?”
皇泠烟双手捧着碗,瞧着浮在白汤上薄薄的一层油腥,素日里觉得香浓的鸡汤,如今浅辍一口,竟觉得油腻地打紧。
她艰难的咽下去,只觉得胸口有些翻腾,忍了半晌,终究是捂住嘴,朝着一旁干呕了几声。
陆鸣华忙不迭地起身,上前抚着皇泠烟的后背,接过若风递上的帕子,为她拭了拭嘴:“殿下可是吃坏东西了?好些了吗?”
皇泠烟用些薄荷水漱了漱口,薄荷的清凉让她心里舒坦了不少:“好些了。”
皇阮与银霜对视了一眼:“传宫医来瞧瞧吧,若真是吃坏了肚子,这天气犯起胃疾来可不得了。也有可能......”是有了身孕。
后面的话皇阮没有说出来。陆鸣华不解道:“母上,有可能什么?”
皇阮摆摆手:“等宫医来了再说吧。”
宫医很快便来了,他把上皇泠烟的脉搏,察觉到了她似是如珠走盘的脉搏。他反复确认了许久,满脸喜色地道:“恭喜陛下,殿下,陆亲王,殿下这是喜脉!”
皇阮大喜过望:“果真是喜脉?多久了?”
“回陛下,应是刚刚足月不久。”
“好,好,好。”皇阮连说了三个好字,便让宫医下去开安胎药,并且嘱咐他每日都必须给皇泠烟请三次脉。
皇泠烟依旧神色淡淡的,只是眼中充斥着难以置信,担忧,惆怅......诸多情绪杂陈却不见半点欣喜。
陆鸣华一听到宫医说皇泠烟有身孕,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精光,随即惊喜地道:“殿下...母上......”
皇阮好笑道:“恭喜鸣华了,要作父亲了,往后,你可得好好照顾泠烟还有她腹中的骨肉。”
陆鸣华重重点头:“这是自然,母上放心!”
皇阮瞧向依旧默不作声的皇泠烟:“泠烟?”
皇泠烟抬起头来,神色复杂:“母上?”
皇阮瞧着她这副模样,叹气道:“泠烟,往后你可不能再不爱惜身子了,就算你吃得消,你腹中的孩子也吃不消。”
皇泠烟道:“女儿省得。女儿吃好了,便先行告退了。”
也不顾皇阮的挽留,便这么疾步走回了小烟殿。
陆鸣华陪着皇阮用完了膳:“母上,儿臣想出宫一趟,将这件喜事,亲自告诉父亲。”
皇阮慈爱道:“好,等再过几日泠烟的胎安稳了,本宫再昭告天下。”
“多谢母上。”
是夜,皇泠烟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扑棱棱下落的雪花:“陆鸣华呢?”
“回殿下,陆亲王请旨出宫了。”
皇泠烟微微抬手,让若风退下。
“怀山。”
“殿下。”
“你的人可有在陆府周围寻到暗影的踪迹?”
怀山拱手道:“不曾。”
皇泠烟伸手接住一片白雪:“那便是真的出事了。”
陆府——
陆海似乎知道陆鸣华要回来,在书房中,备了两盏清茶。
他看向对面有些陌生的儿子:“看来你知道今日朝中的事情了。”
陆鸣华有些阴恻恻地一笑,哪里还有半分往日憨厚的样子:“父亲还真是不将母亲的性命看在眼里。”
陆海苦笑道:“你都敢囚住你母亲掣肘于我,我如何不能铤而走险一次?何况我什么也没说。”
陆鸣华不屑道:“父亲是想让皇泠烟对我起疑心吧?”
陆海没有说话。“放在以往,依着皇泠烟的心思缜密,的确会,只是如今可就大不同了......”
瞧着陆海不以为然的模样,他低声道:“父亲啊,她的手下暗影被我杀了,你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吗?”
陆海看着他:“做什么?”
“他是来查探陆家的。如今这么乍然不知所踪,皇泠烟的疑心,自然是在陆家身上而不是在我陆鸣华身上。
你今日所言,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像是要栽赃于我呢。”
陆鸣华阴阳怪气地道。
陆海将茶盏重重扫到地上,站起身来指着陆鸣华的鼻尖:“孽畜!陆家生你养你,你便是如此报答我与你母亲的吗?!”
陆鸣华漫不经心道:“谁让你一直不答应我,同意我的做法?要是父亲早些便答应了,事情何须像今时今日这般复杂?”
陆海气的说不出话来,面色铁青。
陆鸣华饮尽最后一口茶:“我今日回来就是让父亲,不要再自作聪明了。明日,我会让人告诉殿下,父亲生病,难以上朝。”
他站起身来殚了殚衣袖:“儿子这便走了。”
陆海厉声吼道:“滚出去!以后也不要再回来了,我陆家没有你这个人!”
陆鸣华的身影消失后,陆海跌坐在椅子上,似乎瞬间苍老了十岁,他不明白从小机灵可爱的儿子,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当真是权势熏心,野心庞然了吗?
“丞相告假?”
“是。”皇泠烟挥退了禀消息的人。
陆海突然称病告假,是否与昨日朝堂上的那番话有关?
“陆亲王依旧没有回来?”
若风摇头:“回殿下,不曾。”皇泠烟心下不安,某个念头一闪而过。
她的眸光一寒。
今日朝中急报,说是永下城突然发生暴乱,而那领头之人俨然便是林生。
朝中几位将军远在边关,她只能让卫风领兵前去平乱。
方才调查兵马异动的人传回消息,虽未有明面上的不对劲,可是却发现几队可疑的商队,都在接近皇城。
“怀山!”
怀山立时走了进来:“殿下。”
“你即刻启程,拿着本殿的手谕,让卫风领军回来。同时传信给最近的驻军,暗中调兵回皇城。”
“可是殿下,叛军那边......”
皇泠烟眼中光芒乍现:“让他们攻进来。”
“......是。”
仿佛还嫌如今的局面不够混乱复杂般,若雨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殿下!殿下!不好了!陛下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