酹祀山,垂月国宗庙——
太常丞肃立着高声唱道:
“盥手!”
“上香!”
“跪!”
“一叩首!”
“再叩首!”
“三叩首!”
“兴!”
皇泠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切,身后的官员们也满目肃然地依着太常丞的唱词行事。
皇泠烟直起身子,双手合十:“列祖列宗在上,愿佑我垂月国,国泰民安,百姓安乐!”
随即再次拜了下去。
跪了将尽三个时辰,皇泠烟的双腿早已发麻。若风连忙上前去,搀着皇泠烟起身。
太常丞施礼道:“太女殿下,这祭典,便算是完满了。是即刻返回皇城,还是......”
皇泠烟看了一眼随行的官员:“歇息一晚吧。这一路舟车劳顿,也得缓口气。”
“是,臣这便吩咐下去。”
酹巳山后山——
“殿下,这边请,西院已经拾掇好了。”
皇泠烟扶着若雨的手:“其他人安顿下去了吗?”
引路的侍女道:“已经安顿好了。陆公子与太常卿太常丞安顿在东院,其余官员分散在南北两院。”
皇泠烟淡淡地嗯了一声。
皇泠烟瞥见不远处有座拱门,当头的假山,遮住了后头的景致:“那里头是什么?”
侍女道:“回太女殿下的话,那是一片枫树林。”
若雨道:“殿下,如今这时节,正是那红枫开得娇艳的时候,不若去瞧瞧?”
皇泠烟想了想,脚尖一转:“那便去吧。”
难得出那颇为压抑的皇城,赏赏美景,也是舒坦的。
不曾想,这枫树林的布景甚是别致,树木高低错落,堪堪是移步换景。
皇泠烟驻足,折下一片枫叶,细细观摩着。
“草民见过太女殿下。”
皇泠烟的视线落在来人身上:“陆公子,免礼。”
陆鸣华起身:“没想到竟然在此处遇见了殿下,殿下也喜欢这枫叶吗?”
皇泠烟将枫叶轻轻抛下,继续朝前走去:“随意散散心罢了。”
陆鸣华亦提步跟了上去:“听说殿下前些日子在宫里设宴赏菊,殿下这请帖怎生得没发到草民的府上呢?”
皇泠烟的眼睛眯了一瞬:“听说...是听谁说的?”
陆鸣华摸摸后脑袋:“草民是听两个出宫采买的宫女议论说的,应该是小烟殿里的宫女吧。”
“是吗?”皇泠烟道:“本殿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陆鸣华不解地又挠了挠头皮。
眼看着皇泠烟走远,他赶忙追了上去:“殿下,您还没告诉草民为什么不邀请草民。”
皇泠烟颇有些无奈地停下脚步。
若是问这话的人是其他人,皇泠烟必定会怀疑问话之人是何居心,可是面对这执拗的陆鸣华......
若雨打趣道:“陆公子是孩子吗?这么个小事也记挂这么久,还要追着殿下问个究竟?”
陆鸣华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草民只是想着,太女殿下不该忘记了草民才是。”
皇泠烟:“回皇城后,本殿再设一次宴席如何?”
陆鸣华憨笑着抬起头:“那再好不过了。”
若风寻了过来:“殿下,午膳备好了。”
皇泠烟从陆鸣华身边经过:“回吧。”
陆鸣华俯身:“恭送太女殿下。”然后,他依旧在枫树林里溜达了许久,方才返回东院。
夜里,皇泠烟在榻上辗转反侧,只觉窗外啼鸣的寒鸦,聒噪地打紧。
她索性起身,趿了鞋子,披上外衣,没有惊动任何人地,又走进了枫树林。
常尧自房门打开的那一刻便蓦然睁开了眼睛,瞧见皇泠烟似乎是要出院子,他立时掠进房中取了大氅。
林子大了,即便是鸟鸣着,也小声了许多,加上那夜虫唧唧,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皇泠烟自顾自地踱着步,肩头一暖,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殿下,您又不带着大氅,仔细着了凉。”
皇泠烟听出了些责怪的意味,她低头浅笑,不发一言。
常尧走到了皇泠烟的身侧:“殿下怎么出来了?”
“那寒鸦叫得渗人,睡不下去。”
“您跟属下说一声,属下去捉了它给您煲汤不就成了?”
皇泠烟道:“罢了,饶它一命,让你去捉鸟,岂不是大材小用了?还不如陪着本殿走走。”
常尧瞧着皇泠烟姣好的面容:“殿下这是有烦心事?”
“烦心事倒是算不上,平日里忙慌着政事,这突然闲下来,倒是有些不自在。”
常尧好笑道:“原来殿下今日还不累啊,可属下瞧那些官员们,可都是苦着一张脸呢。”
皇泠烟道:“不过是听到什么便做什么,又不动脑子,有什么累的。”
“属下可是听出来了,殿下是说那些人蠢笨如猪,娇生惯养。”
皇泠烟看向他:“你这话让那些人听见了,可不得撕了你的嘴。”
常尧瞧见皇泠烟的视线,笑得愈发温润:“属下有殿下护着,他们不敢。”
皇泠烟在常尧的眼中瞧见了自己的脸,她这才察觉到,她的手背已经贴在常尧的手背上。
心脏又慌乱了起来,她正欲说什么缓和一下这旖旎的氛围,常尧蓦然攥住她的手将她抱在怀里旋身后退。
当他们站定,皇泠烟这才瞧见,他们方才站的地方,如今插着几支羽箭,森森泛着寒光。
常尧将皇泠烟护在身后,抽出佩剑:“何方宵小之徒?出来!躲躲藏藏算什么东西!”
七八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无不是蒙面负剑。
为首的黑衣人道:“正愁摸不到太女殿下屋里呢,您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哈哈哈,”他怪笑一声:“还让兄弟们看见如此郎情妾意的一幕。”
“放肆!”常尧怒喝一声,飞身上前与他们缠斗起来。
常尧的功夫自然是极好的,若不然,七八个人联手,却也是讨不得半点的好。
皇泠烟悬着一颗心,眼神紧紧凝注在常尧身上。
“嗤!”常尧一剑刺穿了一个黑衣人的胸膛,地上本来倒着了五个人,便是又添了一个。
剩下的两个人对视一眼,虚晃一招向后退去,仓皇逃走。
皇泠烟脚步有些急地走过去:“常尧,你没事吧?”
常尧瞧见皇泠烟关切的神情淡然一笑:“没事。这些人,还伤不了属下。”
皇泠烟瞧见常尧因着方才的打斗,额头上已布满了汗珠,心下一动,不自觉抬了手,拿帕子为他拭着。
常尧眸色有些深邃,他骤然攥住了皇泠烟的手腕:“殿下,这于礼不合。”
皇泠烟颇不自在地撇开脑袋,手缩了缩却抽不出常尧孔武有力的大手:“你...那你倒是松手啊。”
常尧不为所动,他瞧着皇泠烟难得有些人间烟火色的娇颜,不由得玩味儿一笑,就着她的手,揩干净汗水,眼神一直盯在皇泠烟的脸上。
手上力道一松,皇泠烟便一把扯回了手,瞧着常尧欲言又止,颇有一番小女儿的娇态。
常尧微伏下身子,与皇泠烟的视线平齐:“殿下想说什么?属下洗耳恭听。”
皇泠烟朝后踉跄了一步:“没...没事。”
常尧直起身子:“殿下怎生得话都讲不利索了?”
皇泠烟背转过身子,深吸一口气,今日自己怎么如此不似寻常。
常尧晓得皇泠烟害羞了,便也不再“咄咄逼人”:“殿下,属下护送您回去吧,此地不安全。”
皇泠烟转回来,神色又笼上清冷,只是那清冷,着实有些摇摇欲坠:“无妨,再走走吧。”
常尧笑道:“殿下不怕他们又带人折返回来行刺?”
“本殿有你护着,他们不敢。”
两人并肩慢行。
“殿下,那些尸体需要属下处理吗?”
“无妨,宗庙里的人发现了自会处理。”......
翌日,大队人马整装待发。
皇泠烟踏上马车坐好:“启程吧。”
若风吩咐出去,绵长的车队便朝着皇城的方向行进。
车队的尾巴刚刚驶进峡谷,“轰隆隆”几声巨响,一颗颗滚石乍然落下,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箭雨。
御皇卫瞬间死伤无数。
卫长高喊道:“保护殿下!保护殿下!”
若雨被突然激射进马车的箭吓得不轻,尖叫一声死死护住脑袋。
若风镇定地多,她护住皇泠烟:“殿下,咱们得下去,车上待着不安全。”
皇泠烟点点头:“走!”若风冲若雨道:“别叫了,快走。”
“殿下!”皇泠烟刚刚下了马车,常尧便护了过来。
若风审视了四周一番,将皇泠烟推到常尧怀里:“常大人,带殿下走。御皇卫撑不了多久了。”
皇泠烟皱眉:“那你们呢?本殿不能丢下你们。”
若风道:“殿下,奴婢死不足惜,但是您绝对不能出事!常大人!还等什么?带殿下走!”
常尧将皇泠烟送上马,紧接着踩着脚蹬落在皇泠烟身后,马鞭狠狠一抽,骏马长嘶一声,飞奔而去。
箭雨的苗头对准了这边。
卫长带领着士兵拼死拦住,陆鸣华也奋力厮杀着骤然出现的敌人。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渐渐掩盖去那厮杀阵阵。皇泠烟靠在常尧的怀里,心思百味杂陈。
“吁。”常尧住了马。他率先落在地上,随即握住皇泠烟的手,将她接下马:“殿下,咱们歇一歇,您从来没骑过马,怕是受不住。”
皇泠烟正值腰酸背痛,闻言心中一暖,有些慌乱的心也稍微安定了下来,至少还有常尧在。
常尧有些歉疚道:“殿下,是属下办事不力,没想到竟还会有人打主意。”
皇泠烟摇头:“难免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昨夜本殿便应该警醒些。”
常尧神色乍然一凝:“不好,他们追来了!”
他一把抱起皇泠烟飞跃上马,正欲振策,一支夹杂着劲气的箭大力地贯进马的后椎。
马痛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将背上的二人甩了下去。
常尧将皇泠烟紧紧箍在怀里,自己的背重重砸在地上。
皇泠烟连忙从他怀里撑起来:“常尧!常尧!你没事吧!”
常尧艰难地昂了昂头,随即憋着一口气坐起来:“咳咳...没事。”
他单手握住剑柄,支撑着站了起来。
常尧左手拦住皇泠烟,右手拔剑出鞘。
数十个的人影,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这训练有素的姿态...皇泠烟眼神微闪,死士。
哪怕常尧的本事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常尧右手抬起在眼前翻转,左手剑指抚过剑锋。
如今的局面,他不能离开皇泠烟太远,否则便会给人可趁之机,他只能被动防守,寻着时机带皇泠烟离开。
黑衣人蜂拥而上。
常尧手腕一翻,剑尖便刺了出去,招招杀招,不留余地。
“嘶啦!”一个黑衣人挑破了常尧的衣袖,连带着,在他的手臂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
“常尧!”皇泠烟大惊。
她从来没有如此,悔恨自己不会武功一事。如今帮不上忙便罢了,还会拖累他。
因着左手受创,常尧的出剑速度随着左臂汩汩流出的鲜血渐渐慢了下来。
黑衣人瞅准机会,一剑横过,拦腰斩向常尧的腹部,随即又是一剑,刺进了他的胸腔一拧转,便拔了出来。
常尧生生受了这两剑,捂住胸口,后退两步便执剑单膝跪在了地上。他只觉得气血翻腾,倏然便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常尧!”皇泠烟扑跪在地上,眼底隐隐已经出了泪意。
她颤抖着双手,却也是不知道如何,也不敢去触碰常尧,他身上的伤口实在是过于骇人。
常尧侧目看向皇泠烟:“殿下,属下这次是真的护不住你了......咳咳......”又是一大口鲜血。
皇泠烟的眼泪汹涌而出,她的声音颤巍巍地,也再也没有平常的模样:“常尧...常尧你不要吓我......”
黑衣人们瞧着常尧似乎已经没了反抗的能力,呈半包围圈慢慢围了上来。
常尧依旧攥紧剑柄,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斜刺里蓦然射出一支白羽箭,直直贯穿为首黑衣人的胸膛。“殿下!殿下!”
皇泠烟抬首,是陆鸣华还有御皇卫带着一大队人马赶来了!
常尧蓦然卸了气,倒在皇泠烟的怀里:“殿下......”皇泠烟抱住他的脑袋:“常尧...常尧...常尧......我们没事了......没事了......”
常尧艰难地抬起一只手,仰着头,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殿下,属下唤你一声泠烟可好......”
皇泠烟哭得更厉害了:“好...好......”她的眼泪连着串儿落在常尧的脸上,两人的眼泪交织在了一起。
“泠烟......”怎么办啊...还想护着泠烟一辈子呢,此番却是要先走一步了......没有他护着,他怎么放心呢......他的意识慢慢模糊,连心上人的眉眼,也描摹不清了......
“常尧...常尧...常尧!”皇泠烟眼睁睁看着常尧的手无力地落下,砸在被血染红的衣摆上。
“常尧!”皇泠烟紧紧抱住他,心里蓦然空了一大片,一种巨大的无力感腐蚀着她的心神。
陆鸣华冲过来:“殿下!我们快走!这里不安全!”
皇泠烟抱着常尧,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发一言。
陆鸣华瞧着皇泠烟如此这般,咬咬牙:“殿下,得罪了!”
随即一个手刀劈在皇泠烟的后颈,打横抱起她。
皇泠烟的手无力地松开了常尧的手,被陆鸣华抱上了马。
陆鸣华狠狠一夹马腹,带着皇泠烟迅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