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至今,灾难总是突如其来,无论是谁都无法预料不可控的事情。若是将黑暗比作海洋,那么无论是游泳的人,还是乘船航行的人,将将永远的深陷其中,穷尽一生都无法自拔。
在浑浊不堪中,裴怀已经逐渐接近海底,四周的恐惧压迫限制其活动,或许有光芒存在,但那是即便伸出手,都无法触及的存在。
事实上,探宝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折磨,可是无论如何,哪怕自己想要止步不前,也总会有人在后方不断催促,让他不得不继续往前行进。
时至今日,裴怀早就无法只为自己而活,因为这条命不仅仅属于他一个人。
现在,穿着中山装的少年坐在地上,起伏奔走的白色雾气飘荡在下方,他无言凝望着眼前的巨大圆镜,哪怕镶嵌在其边缘的金纹银铁华丽璀璨,却也无法掩盖镜面上的黑色污渍。
谁能想到,这对年轻父女还没有进行更多的沟通,就因为突如其来的冲击而分散,那时只见宛若燃烧着火焰的光芒一闪而过,瞬间就将整个通道都给撕裂开来。
裴再来速度极快,她凭借手中武器挡住部分威力,但是却依旧被冲击给崩飞了出去,砸向源源不断的黑暗中。
至于裴怀,他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因为那是从未见过的恐怖威力,而这短暂的失神,便导致他直接就跌入背后突然的出现裂缝中,在顺着一路蜿蜒的滑行后,他来到了这个不知是否密闭的空间。
就连原本极为坚韧的脉络都几乎被烧的断绝,而想要恢复到原来的长度与数量的话,最少也需要四个小时的等待才行。
周围云雾缭绕,朦朦胧胧,眼前的一切都有些虚幻,这让他想起最开始来到入口处的道路,那是不断旋转向上的漫长台阶,一道道黑铁柱子从天穹贯穿而下,仿佛就像是用来关住巨人的鸟笼。
咔啦咔啦……
像是经年失修的机器在强行转动,如此别扭刺耳的尖锐声音,在少年的感官里,却是一种难得的美妙音乐,让他忍不住开始放松身心,释放自己那封锁已久的疲劳。
裴怀神色自若,他看着眼前的镜子,发现对方不知从何起,竟然开始不断的微微颤抖起来,就像是沉眠极长的远古生灵在缓慢苏醒着。
“天之始,岁之终,你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只见,镜面往外凸出一张布满划痕的中性面孔,它眉眼紧闭拧成一团,但是不断开合的口中却发出低沉沙哑的声音,像是两块老树皮贴在一起摩擦作响。
裴怀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一幕,他没有任何言语,只是抬起手,轻轻咬着指甲,不知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眼前这面镜子依旧在铮铮作响,它没有睁开那双犹如线画般的眼睛,但是一幕幕血流成河,苍生伏尸的情景便在其中浮现。同时还有大量的神灵在天空中驰骋翱翔,它们宛若一颗颗耀眼的流星划过世间,给地上苦苦挣扎的人们留下无数的梦幻遐想。
曾有人满怀希望,以足以开天辟地的气魄打破一切禁锢,那人逆天而上冲击永恒果位,想要彻底跃出这个缠有无数因果的世界。
当天上地下再也没有区别时,众生将迎来全新的升华与蜕变,而那将是一个黄金大世的起始诞生。
或许在其他的世界里真的存在过一群这样的生灵们,但是在这个宇宙的地球上,这种事情就是虚无缥缈的幻象,是永远不会发生的妄想。
等到镜中的所有异象消失后,那张分不清男女的脸庞,再次开口说道:“本尊名为照见,从遥远的荒芜彼岸而来。曾几何时,开天之人将我创造,赋予意识,更给我实现世间一切愿望的力量。本尊行走无尽岁月,见证无数大界的陨落,也只是为了寻找能够追上那位脚步的生灵。现在,人类你是否已经想好自己想要的事物了?”
无论对方是不是幻象,裴怀都不在意,他只是有些好奇,对方所说的一切都能实现,到底是否真实可行。
“你能……让裴留期和裴明卿复活吗?”裴怀的声音很轻,甚至在最开始还有所迟疑,不过他转念一想,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现在说一说应该也没有关系才对。
毕竟两人已经死去数年,当时就已经尸骨无存,现在又何谈在这里复活呢。
“如你所愿。”
那面华而不实的镜子停止颤动,它发出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意犹未尽的语调。
此时此刻,原本布满划痕的镜面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这几乎瞬间便将整个密室给照的通明无尘,也让原本还有些自嘲的裴怀睁不开眼睛,而那种强光透过眼皮直刺眼球,导致他只能用双手挡在前方,防止被对方直接刺瞎双眼。
也不知过了过久,裴怀感觉到光芒如潮水般褪去,于是他放下双手睁开眼睛,只不过看到的却是一片模糊,在晃了晃脑袋后,他的视线在终于清晰。
对面的镜子依旧存在,只不过其表面的面孔已经消失不见,又重新变回了最开始那般普普通通的样子,那布满划痕的镜面已经产生裂缝,好像再也无法完整映出正前方的事物。
“嗯,总感觉……像是睡了很长时间的觉,不过这样也不错就是了。”
在裴怀的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呻吟声,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好似是伸了个懒腰,让人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面对突如其来的熟悉声音,裴怀没有贸然回头,他抿起嘴,眼神有些发直,发现自己好像突然变得无法准确分辨周遭的一切。
这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
裴怀不清楚,也不想知道。
“呦呵?这不是兄弟嘛!没想到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不过在这地狱里咱哥俩还能见面,也说不好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了,哈哈!”
男人的声音显得很惊喜,赤脚落在地板上的声音也很清脆,他在一步步靠近着只有背影的裴怀。
不过很快,脚步声就止住了。
因为男人已经盘腿坐在地上,他望着不再是记忆里那个孩子的少年,出声问道:“真是狗屁。裴怀,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清楚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但裴怀依旧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的亢奋,他数次想要回头看看那个男人,是否还是如当年一般的热血模样,只不过最后都生生止住了动作。
“别在意,裴家的男人都会有一段这样的时间,所以身为其中一员的你也不会例外。不过当成功跨过这个台阶的时候,你才会真正理解其意义所在。”男人的声音并不低沉,他只是想要鼓励裴怀,但这也正是他最不擅长的事情。
“裴怀,这是麒麟子应该做的事情吗?坐在那里像是废人一样摇摆不定?别告诉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连半点长进都没有。”
“到底是谁教会你犹豫不决的?我要先跟他击个掌,然后再直接踹死你。”原本一直站在原地的女子突然开口说道,只见她的上半身被阴影遮盖部分,不过那双狭长的眼睛,却在不停闪烁着光芒。
“你以为我们救你是指望你变成这副模样?你为什么要不断受到那些低微可悲的情绪蛊惑?还是说你单纯感觉因此而亏欠我们?”
“你现在的模样,真的让我们很失望。”
女子的话语很锋利,就像是刀子一次次扎进裴怀的身体,只不过从那些伤口流出的也不是血液,而是腥臭浑浊的粘稠泥水。
裴怀始终没有开口,他在等待,在试图寻找着。
“兄弟,该轮到你做出改变了,现在可不是应该迷茫止步的时候,数年的漫长积累已经足够,多余的铺垫没有任何意义,你现在只是需要一个释放的机会而已。”
“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个世界上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对你来说更是如此。”
“虽然这次相见的时间不长,不过也已经没有遗憾了,像这样能够与长大的你说上些话,我知足了。”
男人很洒脱,就像是他短暂的一生,虽然没做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却足以让其他同行人为之自傲。
“那些狗屁事情已经无所谓了,你不需要那些莫须有的开导疏通。因为无论是他还是我,都认为你不应该只有这种水平才对。”
“一切的难关都能过去,没有事情是你不能解决的。”
“所以,希望在生命终点再次相见的时候,我裴明卿可以笑着对你竖起大拇指,说声干的不错。”
话语说尽,两人走到少年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宛若沙土般消散,彻底再无踪迹。
“他们本可以一直留存于此。”
“你真的希望这样吗?”
此时,镜面浮现人脸,它依旧闭着眼睛,出声问道。
裴怀低垂着脑袋,喃喃自语道:“足够了,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