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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3 说故事的人

宾布非常吃惊,他明明一直注视着魔盒,但是却让它从自己眼皮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宾布从来不喜欢受人愚弄,他心里发誓要把魔盒找出来,如果魔盒里的老人存心戏弄他的话,宾布就要逼他对着空气接连讲上三天三夜的故事,直到口干舌燥,头晕眼花。然而在仔细探视四周之后,宾布发现在虐待老人之前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办。

消失的不是魔盒,而是他自己。

铁苍鹰已经不见了,阿洛尔他们也不见了,眼前所见的只有沉甸甸的黑暗,这绝不是黑夜,因为即使是黑夜也不会把一切声息都隔断,宾布认为自己所猜不错的话,这里就是魔盒的内部。

前方突然射过来一道光芒,宾布迎着这道光芒走上前去,这是一道不可思议的路径。

宾布在仅容一人通过的密径中行走,四周的景色开始像是春天,野草葱绿,花木繁盛;不过迈出十步以后,四周又变换了景致,花开得娇艳欲滴,野蜂嗡嗡采蜜,又是一派夏日的光景;再往前十步,却是草木枯萎,败叶遍地,秋天又不期而至;最后十步,霰雪纷飞,大地银白,冰雪又成了这里的主宰。

当神秘的丛林消失在身后,面前一座巨大的铁门豁然映入眼帘,但是只有那么一瞬,光芒随即全部消失,宾布又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欢迎进入传说的空间!”一个近在耳畔却又无法判断位置的声音说道,这个古怪的说话者拥有非常奇特的嗓音,他每说出一个单词,都要在中间变换几次音调,这样一来,他的话就像是被一把钝刀从中间切成一段一段的,听起来十分滑稽,并且因此无法辨别讲话人的年纪。反正宾布觉得如果对方肯现身的话,那么他的装束一定是个马戏团小丑。

“说真的,我十分感动!十分感动!已经有一百年没有人打开我了,为此我要特别优惠你,对,优惠!我会给你讲上两个故事。那么静下心来听吧,宾布,你决不可以中途退出,这两个故事还需要你来参与呢!”

“你知道我的名字?”宾布颇感意外,“那你又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魔盒回答,“实际上很多人不清楚自己是谁。你只要称呼我‘盒子’就可以,很多人都拥有自己的盒子,不是吗?好,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讲第一个故事,我建议你一定要认真地听,仔细地听,因为我的故事只有开头,结尾要由你来续补,随便敷衍我可不行,如果我对你的结尾不满意的话……”

“你会怎么样?”

“不,你应该问‘我会怎么样?’如果你续补得不好,那么传说空间与主物质面的联系就会被切断,你就再也出不去了!”盒子像发音盒一样唱出这个可怕的结果,宾布心里不由埋怨道,好个洁莉,你这个礼物真够可怕的!

“好,我要开始了,在我讲故事的这段时间里绝不允许被人打扰!你能遵守这一规定吗?”盒子严肃地问,而宾布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他以为一片漆黑中盒子同样什么也看不到呢。然而盒子却把宾布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于是他下命令似的吹了一声口哨,立即有两只看不见的臂膀捂住了宾布的嘴,宾布怎样努力都挣脱不开。

“不要白费力气了,不要忘了这里是传说空间,只有故事才有力量。”盒子得意地告诉宾布,随后,便开始了第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的题目叫——《罪、沉思与祷告》

罗那夫,这是始源战士的名字,也是法缔尔大陆上最高的山脉的名字。罗那夫山脉纵贯全境,几乎将大陆一分为二,群山之巅,终年白雪皑皑,亘古不化。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和罗那夫山脉一样古老的话,那么大陆众议庭应该算作是其中之一。

在漂浮大陆法缔尔的中心,罗那夫山脉靠近星辰河的那一侧的山脚下,大陆众议庭就坐落在此。这所众议庭见证了一万年的风云变幻,也经历了无数的沧桑浩劫。现在,他老了,已不再像当年一样可以号令四方君主,传达神谕,人们更多的把它当作一间神庙。

现在,在这间石制神庙的内部,正有一位白须老者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奋笔疾书,从垂在紫色长袍前面的长胡子来看,老者的年纪应该已不下八十,然而他的精神依然矍铄,尤其是那在灯光下反射着调皮光亮的光头,使老者显得愈发年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老者的弟子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为油灯加了灯油。

“老师,”长相敦厚的弟子怯怯地问,“老师的历史卷宗写到哪里了?”

老者连头也不抬,用夹杂了些许不耐烦的语气回答:“正在写新纪四百六十四年……”手里的鹅毛笔仍旧没有片刻停歇。

“四百六十四年!天哪,老师,您在写五年后的历史!您怎么可能知道未来的事情呢?”

“我当然知道!”老者停下笔,将摆在案头的一本黑皮书递给学生,这本不厚也不薄的古书封面上烫金写着——约佛预言书。

“照约佛预言来写?”弟子瞪大了他的眼睛,“把约佛预言演绎成未来的历史?”

“对。有什么奇怪吗?事实已经证明约佛是一个伟大的先知,我们不妨从他的预言中窥见未来。而且,”老者活动了一下由于长时间写作而酸麻的臂膀,“记载已发生的事件,谁都可以做得很好;记载还没有发生的事件,才算得上是真本事!”说这些话的时候,老者的语气中显然有些自得。

“可是……”看起来他的学生并不赞同他的高论,弟子翻开《约佛预言书》的扉页,上面按顺序排列着约佛七大预言:

1.黑暗霸主

2.背教者

3.天地倾覆

4.背教者

5.七个死敌

6.末世狂欢曲

7.

最后一条只有标号,内容却是空的,不知是约佛在故弄玄虚,还是未来之中存有连他也无法预知的东西。

“老师,”学徒有些迟疑地说道,“约佛预言到目前为止只验证了第一条,我认为约佛预言中存在许多自相矛盾的东西。它的第二和第四条都是‘背教者’,中间还隔了一条‘天地倾覆’,如果天地真的‘倾覆’了,哪还有下面的四条呢?而且第六条‘末世狂欢曲’和第三条差不多都是在讲‘末日’,世界只有一个,怎么会有两个末日呢?”

老者等弟子把他的反对理由全部陈述完毕,才开口反击道:“没能验证的暂且不谈,我们来看看约佛的第一条预言:黑暗霸主。千年古国杜默日渐衰落,贵族腐朽不堪,骄奢淫逸,国王和自己的姐姐在圣厅的神像之前乱伦,生下了黑暗的孩子——后来霸者之战的发动者,暗之王休普。休普在大法师格林的指引下杀死红龙,得到了魔剑‘黯痕’,更于一年之后入侵天富之国露比斯,拉开了大战的前奏……

“这些,约佛预言中都有触及,他甚至把霸者之战持续的时间都准确地告诉了我们,三年零十一个月——从露比斯遭入侵一直到雷帕卡要塞失守。我敢说,如果当年各国的统治者都事先研究了约佛预言的话,就决不会让休普这样轻易地拖入战乱。”

“老师,”弟子还是不肯放弃自己的观点,“无论预言中关于霸者之战的描述多么全面,也不能改变其他六条约佛预言的自相矛盾,事实是——现在霸者之战已经结束十六年了,第二条‘背教者’还是迟迟没有印证。”

老者面露愠色:“我就是在我的历史卷宗中印证它呀。”

“老师!您这样做是不行的!这样做无异于编造历史,而且是毫无依据地编造未来的历史!作为大陆众议庭的史官,这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平时寡言木讷的弟子因为过于激动,一张圆脸憋得通红,双手在身前也握成了两只拳头。

看到弟子据理力争,老者无可奈何地放下了手中的笔,将正写在兴头上的历史卷宗缓缓合上。

“也许你说得对,菲尔,我是在编造历史,因为已有的历史我都写尽了,我无所事事,又没有耐心等那历史的发生。而且我和大法师格林曾经有一个赌约:看谁先写完这一百年的编年史……现在我又有了一个主意:按照约佛的预言,出去寻找历史的发源,亲见历史的推动者,或者,自己做一个历史的参与者。以我的脾性,又怎么能亲见历史潮流的发动而又不跃身其中呢?”说完,这个大陆仲裁议会的史官帕尔曼向墙角瞥了一眼,在那里,一根蒙着浮土的紫杉木法杖靠墙斜倚,闪着银色的光芒。

第二天早晨,帕尔曼一面收拾自己的行李,一面呼唤弟子的名字:“菲尔,菲尔!”菲尔没有出现,反倒是一个全副武装的众议庭卫士出现在帕尔曼面前。

“帕尔曼先生,”卫士向帕尔曼行了一个军礼,“您是要出去旅行吗?”

“是。”帕尔曼笑了笑,接着说道,“菲尔他嘲笑我在编造历史,所以我准备出去亲眼看一看历史的发生。”

“希望您能慢行一步……”

“怎么?有突发事件吗?”帕尔曼警觉地问。

“忏悔堂里有点麻烦……”

帕尔曼随着卫士向忏悔堂走去。众议庭的走廊全是由光滑的大理石铺成,而且在施工之初就由神灵亲自施了魔法,一万年的时光,也未在地板和墙壁上留下任何痕迹。

“忏悔堂里哪个家伙出了问题?”

“是一个十年前来到这里的赎罪者,他的教名是‘约瑟’。”

“是吗,我们的约瑟出了什么问题?”

“他不停地计算时间,先生。”

“计算时间?”

说话间,两人已不知不觉地来到忏悔堂的入口处。众议庭的忏悔堂除了一个圆形的忏悔厅外,还包括向大厅四周延伸出去的二十一个方形忏悔间,自认犯了大罪而希望得到救赎的赎罪者,就是在那里做茫茫无期的忏悔。

忏悔堂大门的上方雕刻着这样的词句:

监狱属于国王,

忏悔堂属于众神。

“诸神眷顾他。”帕尔曼伸手推开沉重的古铜色大门,闪身走了进去。卫士则小心地把门关上,肃立在门外一侧静静等候。

忏悔厅里空荡荡的,帕尔曼直走到约瑟的忏悔间前,轻扣了房门。

“你在里面吗,约瑟?”

没有回答,帕尔曼轻轻推了推门,门便开了。屋子里一个穿黑色祷告服的人正背对帕尔曼蹲在墙壁前,墙壁上罗列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数字,这个人的嘴里还不停地自言自语:“……零七个月,加上二十二天,该死!我忘了算上十二个月以外的主日,嗯……再加上一天……”

“在计算什么,约瑟?”

发现背后有人,约瑟缓缓回过头来,帕尔曼吃惊地发现,这个男人消瘦的脸上与平时相比凭空多了一份浓烈的杀气。

“我想知道,我来这里,是否已经十年了?”声音低沉而抑郁,还带着一丝沙哑,让人听了就脊背发冷。

“对。”帕尔曼对约瑟的举动非常不解,“到昨天为止刚好十年,我正在写历史,对时间比较清楚。”

“是——吗?”约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两眼埋在纷乱的头发后面,浑身发抖,这是发自内心的,似乎想强忍住又绝对不可能忍住的窃笑。

笑声结束后,约瑟猛地站起身,把黑色的头发甩到脑后:“很好!你们现在已经没用了!”

帕尔曼眉头一皱,把身子让到房间之外,同时右手警惕地握紧了法杖。法杖顶端镶嵌的琥珀色宝石由暗转亮,放射出夺目的光彩,似乎在提醒对方,这件古老的法器曾经让无数奸妄之徒喋血当场。

约瑟却无视于来自帕尔曼的威胁,他满不在乎,甚至是有些轻佻地一步步挪出忏悔间,他的身材并不高大,体格也谈不上十分强壮,但是看他的姿态,仿佛天地间除了他自己,空无一物。

“你到底想干什么?”帕尔曼质问。

“出去。”约瑟说着就朝忏悔堂的大门走过去。

“呼——”大门前方猛然升起一丛熊熊的火焰,一面火墙横在约瑟与出口之间,阻断了他的去路。

“听着,忏悔堂不是监狱,但也不是避难所!既然十年前你自愿来到这里,我们就要你变得对人们无害时才允许你离开!”帕尔曼大声喊道,手中的法杖呜呜作响,与空气中无所不在的宇宙之声产生共鸣。

魔法,自然和知识的奇迹,法师们用玄奥的咒语或手势激荡身体周围蕴含的能量,进而完成攻击或防御的各种法术,如果在释放的过程中可以听到宇宙之声通过法器产生的共鸣,说明法师的能力已经达到很高的层次了。

对面的约瑟却似乎对此视而不见,他的脸上忽然神秘莫测地闪过一丝冷笑,完全不理会帕尔曼,而是面向大门,左手一抬,门的另一边立刻传来一声闷响,接着就是尸体倒下去的声音。

他杀死了卫士!他是怎么做到的?既没有听到他念诵咒语,也没有看到他使用手势,他怎么能只凭一抬手就施展出黑魔法中的残忍法术“魂体剥离”呢?一瞬间,在帕尔曼的大脑中出现了无数的问号,然而形势已容不得他去深思熟虑了,帕尔曼念动幻影跟随术的咒语,同时脚下开始沿着圆形的忏悔堂边缘绕圈子。帕尔曼每迈出一步,便有一个与其本人一模一样的幻影在他刚才站立过的地方出现,并且以慢一拍的方式跟随帕尔曼的行动。

足足绕了一圈之后,约瑟已经陷入了帕尔曼的包围圈之中了,帕尔曼和自己的幻影首尾相接,做着相似的表情和动作,脚步缓慢,无声无息,但却从中散发出巨大的压迫感,约瑟知道,帕尔曼随时可能发动致命一击。

约瑟看着五十个以上的帕尔曼在围着自己旋转,眼前不禁产生了轻微的幻觉,他觉得整个忏悔堂也在跟着帕尔曼旋转,忏悔堂里按四个方向分别摆放的四座,不,三座神像也在旋转,这些三人高的神像表情肃穆,保持着至高无上的缄默,让人感觉他们高深莫测。

东面的神像手持巨剑,背生双翼,长发平整地披在背后,身穿长袍,这家伙就是众星之父法缔尔的长子——理性之神歌若肯——现在人们称他为光翼神,掌管公平和正义,他在教皇国拉何尔四邻拥有不少信徒。

拉何尔?教皇?哼,如果不是托教皇的福,我怎么会白白在这里躲上十年!

约瑟又把目光移向南面,那里放置的是一尊女神像,人们说生命女神柯由卡执掌万物生长繁衍,她要和善地守护所有生命的尊严,至于效果如何,天知道!

北面站立着情感之神耶赫迪法拉,他是所有相爱的人的保护神,作为爱情使者的幻舞天使归他领导,但耶赫同时也被称为爱与憎之神,掌管复仇。

也许这些神灵都站在你那一边,老头子帕尔曼,也许他们都想帮你,可惜……

约瑟把目光投向第四尊神像——现在那里只剩下一个大理石的底座,原来竖立的神像被人全部凿去了。

谢伊因,主神法缔尔的第二子,维系平衡的欲望之神,原本和其他三神处于同等地位,可是他在一万年前堕落了,真是好笑,神也会堕落……现在他被称为混乱支配神,暗黑神,邪神。

看着吧,唯独谢伊因的神像不在这里,但我偏偏要借谢伊因之力获胜!老头子,我要你知道你们的神是多么无力!

约瑟眯起眼睛,双手放开,低声咏颂道:“告诉我,谢伊因大人,这些自许正义的人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欲望之河流淌在每一个人的血管里!”

这段时间,帕尔曼已经施法将七个火球汇聚在自己身侧,在火焰的光亮照映下,帕尔曼的眉毛和胡子都变成了金色,对于一般的法师来说,作出三个火球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可是帕尔曼看来似乎还绰绰有余的样子。

“用爆炎球吗……”约瑟伸出舌头舔湿了自己的食指尖,抬起手臂指向天花板,“我命令你,莫那尼——”

莫那尼?那不是闪电蛇的名字吗?大平原上五个部落氏族中以蛇为图腾的一支……难道他能召唤莫那尼的灵?

一切只发生在刹那间,电光一闪,一道桔黄色的闪电在空气中急转了一条弧线,直接朝帕尔曼的真身扑来。帕尔曼大惊失色,匆忙中只得用法杖去挡。

没有用,闪电蛇莫那尼是灵,灵从来不会被假象蒙蔽,也从来不会无功而返。

“嚓——”忏悔堂中爆出一声巨响,然后就在空气中四处弥漫起皮肉烧焦的味道。帕尔曼奄奄一息地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之前他制造的火墙魔法也随即消失了。

“这……这不是你的力量!”帕尔曼双眼绝望地圆睁,声音嘶哑地喊道。

约瑟不置可否,他转动身子从帕尔曼焦黑的身体前走过去。仰视着约瑟的背影,帕尔曼忽然声音激动地大声喊出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你是十年前失踪的巴马丁盗贼之王——朗修·博罗沙!”

约瑟表情一动,诡秘地笑了:“你这个老家伙知道的还真不少,我很庆幸选择杀掉你……”

“还不止这些……”帕尔曼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久,他才继续说道,“十年前约佛的弟子修女安帕西神秘遇害,是你干的吧?她手中的《黑夜之书》也被你夺走了,对不对?”

朗修的脚步停下了,他的眉间疑惑地皱了起来:“是谁告诉你这些?教皇肯赛思吗?”

“哈哈——”帕尔曼在大理石地板上疯狂地笑了起来,最后又转成垂死的低号,眼神中闪过一抹悲哀。

“这一切,这一切早就写在约佛预言里了,只是我一直不能完全理解……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全明白了!我们的命运,全逃不出那七个预言!”

“至于你,朗修,我也知道你的命运……咳、咳……你会在一个暴风雨之夜……死在一所山顶上的修道院里!”

听完最后这句话,朗修全身似乎为之一震,但他很快掩盖住了自己的不安,俯下身子把脸凑到帕尔曼耳边,抽出了藏在腰间的匕首。

“老家伙,你的鬼故事很吓人。”

帕尔曼看着朗修的匕首落下来,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已经没人可以阻挡了,历史的洪流将再次呼啸而过,可惜,我亲见了历史,却再也没有办法把它记录下来了……

故事终于讲完了。

这时,那双剥夺宾布讲话自由的手也消失了,宾布顾不上喘两口气,第一句话就挖苦盒子说:“你这是什么破烂故事?主人公的名字都照搬我认识的人,情节也似曾相识,这跟抄袭有什么分别?而且这个故事又臭又长,毫无新意,我打赌如果你是个小说家的话,那么这一定是为了凑字数而编出来的!”

盒子对宾布的指责完全没有反驳的意思,他讲话的时候总是心情舒畅,兴致高昂,他回答宾布:“这不能怪我,我讲故事的素材是来自于听众的内心。我故事中讲述的是你的欲望和担忧,理想、希望等等,就像是梦一样荒诞,同时也像镜子一样真实……算了,不谈这个,现在轮到你了,把这个故事续补给我听吧!现在我是听众。”

“只要讲出结局就可以吗?”宾布谨慎地问,他之所以向盒子示弱并非是害怕被关上一百年,而是他知道自己在这里耽搁得越长,攻击伯日丁的计划就会拖得越久。

“对,”盒子不耐烦地催促他,并且加上一句,“只不过你要注意讲故事的风格要与我类似,这样才不至于前后不协调,懂了吗?”

“与你类似?”宾布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他以超过自言自语的音量自言自语:“幸亏这里没有第三个听众。”

下面就是宾布对第一个故事的续补,盒子也必须承认,宾布是一个不输给他的讲故事能手,只不过……

“朗修·博罗沙从罗那夫山下来后,马上就把藏在怀里的《黑夜之书》卖了个好价钱。他一路上吃吃喝喝,好不快活,体重都因此增加了一倍。这一天,他来到一处旅店,这时天气阴沉了下来,一场暴风雨就在眼前,于是朗修决定在旅店里住下,明早再继续赶路。

“外面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朗修不由得记起了帕尔曼的预言,但是他转念一想,这个地方仅仅是一家旅店,离修道院可还远着哩!于是他放心地向老板要了些酒肉,开始大吃大喝起来。今天晚上朗修吃得特别多,喝得也特别多,所以他就醉了,趴在酒桌上打起了呼噜。

“可是巴马丁的盗贼之王朗修·博罗沙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一睡,就再也没能醒来!

“原来在这间旅店里面还住着两个强盗,一个叫阿洛尔,一个叫拿慕鲁,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坏蛋。店主和他们是一伙的,叫歌若肯,外号是‘剑下出真理’。这三个人见朗修花钱阔绰,就起了歹心,也不管朗修要不要,一味给他上酒,终于把他给灌醉了。等到朗修鼾声如雷之后,这三个无法无天的家伙一拥而上,撸胳膊挽袖子,转眼间就把朗修大卸八块,还从他的衣袋里面搜出了一大笔钱。

“分了钱以后,三个人打算洗手不干了。店主歌若肯隐姓埋名,云游四方去了;阿洛尔则买了一座庄园,娶了一大堆老婆,过起了花天酒地的日子;三个人里面就数拿慕鲁最没出息,他留着满口袋的钱财不用,自己回乡下种地去了,连一所房子也不舍得盖,每天晚上睡在田地里,还经常遇见帕尔曼的鬼魂,因为帕尔曼也喜欢睡在田地里……”

“等——等——”发现宾布越讲越乱,盒子终于按耐不住喊了出来,他违反自己的规定出言打断了宾布。

“你可不能胡乱讲啊!先不计较你亵渎神灵的罪过,你可要听清楚,在我的故事里帕尔曼是大陆仲裁议会的史官,他的预言是故事里的一大伏笔,你怎么可以让朗修随随便便死在一家旅店里呢!”

宾布不慌不忙地应对:“呵,这可问到点子上了。不错,朗修是死在旅店里,但是我说那家旅店叫什么名字了吗?它的名字就叫‘一所山顶上的修道院’!怎么样,这不就应验了帕尔曼的预言‘你会在一个暴风雨之夜死在一所山顶上的修道院里’吗?哈哈,我的结尾是不是无可挑剔?”

盒子气得说不出话来,讲了几百年的故事,除了混蛋之王阿里阿米巴以外,从来没有人用如此混账的结尾来对付他,但是宾布的续补从逻辑上来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错误,盒子只好把火气往肚子里压。

“就算你赢了!看来我今天可是遇上了一个狡猾的对手,来,来听我的下一个故事,我一定会让你被这个故事感动,因为我能从人类灵魂最深处听取你的心声!”

接着,盒子的声音变得美妙动听,好像他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嗓音,现在他的话语是轻柔缓慢的,让人想起桦树林中徐徐吹过的风。

“听好,这是我的第二个故事!”盒子说,“这个故事的名字叫《无心人》。”

宾布蓝色的眼睛忽然闪动起来,那些在蓝天上悠然飘动的白云忽然乱了。

“在俗世浊流之中,有一个懵懂少年发现了一颗心。晶莹剔透,完美无瑕,那一刹少年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将被谁握在手中。

“这颗心将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记忆,一生的弱点和要害……”

盒子刚刚讲出故事的开头,宾布就陷入了一种无法形容的震颤当中,他的灵魂在体内剧烈地战栗。宾布感到寒冷和极度孤独,他一动也不能动,这是如同看到自己尸体一样的莫名恐惧,宾布终于忍受不了这个故事,他抓紧自己的头皮,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不——不要再讲下去了!住口!”

黑暗迅速撤去,就像拉开的天幕,宾布又重新看见了阿洛尔、帕尔曼和拿慕鲁,以及手中好不容易才摆脱的魔盒。

宾布满头大汗,虚脱了一样,过了好半天他才疲惫地问:“我消失了多久?”这时他看见了伯日丁城坚固的外墙,临战的兴奋让他强打起精神,宾布近前一步,问:“我还来得及参加攻城战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拿慕鲁走了过来,“你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什么时候消失过?好了,现在不是讲俏皮话的时候,宾布,出发的时候你不是说过要大显身手吗?现在你有机会了,我们不会和年轻人争的。”拿慕鲁笑呵呵地指着伯日丁城墙上几个站岗的卫兵,这五个卫兵已经发现了入侵者,只要铁苍鹰进入射程,他们拉满的长弓就会射出箭矢。

“好!我用‘困倦之风’来为他们奏一首摇篮曲!”不等拿慕鲁说完,宾布一骨碌跳起来,对着远处的五个卫兵伸出食指和小指,口中念念有词:

“卡波哈迪克鲁柏巴阿——”

五个卫兵站得腰板儿笔直。

“卡波哈迪克巴阿鲁柏——”

五个卫兵的眼睛炯炯有神。

“波哈迪卡鲁柏巴阿克——”

五个卫兵精神抖擞。

“波卡哈鲁斯卡卡罗……”

“勃勃卡罗斯……”

“波萝斯迪姆……”

“莫里莫阿尔撒丝……”

“喂,你怎么了?”拿慕鲁额头的皱纹堆得像核桃壳。

“我……后面的咒语我想不起来了。”宾布缩着脖子,不好意思地吐着舌头,他无辜的表情让拿慕鲁只好摇头。

五个卫兵倒了下去,在自己的岗位上睡熟了。

歌若肯响应阿洛尔的呼唤,施展了他的神力。

不再有阻拦,铁苍鹰呼啸着冲下伯日丁城墙,伴随着巨大的响声降落在圣城的沙尘之中。

四个人的脚步终于踏上了伯日丁的土地,千塔之城,土灰色的高塔一座挨着一座,宛若丰碑,又似利剑,刺透法缔尔的大地,把这人间奇景展现在每一个朝圣者面前。

从历史学家在羊皮卷写下第一笔开始,伯日丁城就是授予圣武士称号的地方,同时也是安葬圣武士遗体的所在。除了在伯日丁中央有一座在更远的古代为了预测命运而造的大理石观星台外,其余远古遗留下来的高塔均被称为誓言之塔。圣武士在这些古代遗迹内部宣誓,将自己从前使用的武具留在塔内,拿起受封的圣十字剑,这把只为正义挥动的武器。

帕尔曼叫住走在最前面的阿洛尔:“每座誓言之塔都需要口令才能进入,带我进你的塔吧,我们来粉碎索斯朗的野心。”

阿洛尔点头,他叮嘱宾布:“我们上塔后,你和拿慕鲁留在这里守卫,不要放一个敌人上来。能做到吗?”

“没问题!”宾布答应得很干脆,他指指一旁摩拳擦掌的拿慕鲁,“我不成的话,这里还有拿慕鲁的马戏团呢!”

这时宾布突然发现帕尔曼向自己投过来的目光很怪异,像是在抑制内心的冲突,宾布低下头仔细瞧了瞧自己,还是没有找出让帕尔曼心理矛盾的原因,他以为黑衣修士只是在考虑是不是上来揍自己一拳,因为自己在这样的圣地里胡说八道。不过话说回来,宾布并不认为刚才自己的俏皮话有什么过分,比这过分的还有的是呢。

帕尔曼的犹豫没有持续多久,他棕色的眼睛很快望向了别处,宾布也就没有在这件事上多想什么。

歌若肯的两个追随者开始走上誓言之塔外层的旋梯。

看着夜风中阿洛尔伟岸的背影,宾布不禁感慨:“圣武士可真是轻松,不用背绕口令一样的咒语,只要向他们的神央告几句就能展现神迹……好,什么时候我和阿洛尔商量商量,让他分些圣武士的力量给我,让我也风光风光!”

拿慕鲁对宾布的想法感到可笑,他眼望着攀登高塔的阿洛尔,意味深长地告诉宾布:“你可不要忘了,要拥有圣武士的力量,必须先拥有圣武士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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