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后来阿澈哥见我被那么大条狗咬伤了，什么都不管，跟疯了一样，跳进去用自己的身体去吸引藏獒的注意，用小提琴打，用势头砸，简简去叫了这家的大人，我才得以逃脱，住了几个月的院，身上的伤才算好利索，可是这手，这辈子却再也不能拉小提琴了……”何宁远神色有些难过，“虽然有些失落，但我倒并不觉得有什么。其实整件事情阿澈哥哥伤得也不轻，他的身上腿上都有被藏獒咬伤……他是为了保护我才伤成这样，可好了之后回到家，却被方爷爷狠狠得打了一顿。”
苏让呼吸有些不稳，但仍旧追问：“为什么？”
“因为……我爸爸妈妈说，之所以我伤成这样，都是因为阿澈哥哥没有照顾好比他小的弟弟，若不是阿澈哥哥怂恿我，我又怎么会有胆子去跑到别人的院子里摘花……我知道我的父母是有些不明事理，我想解释，可是没有人肯听我的……可是，阿澈哥即使被方爷爷打得气若游丝也仍然一声不吭，因为，他觉得那确实是他的错，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没有照顾好我……”何宁远想着，不禁有些心酸。
“阿澈哥太善良，太美好……可是偏偏这件事情是我父母心头的一根刺，他们千方百计的不想让我跟阿澈哥一起玩。可不管他们怎么讽刺挖苦，阿澈哥依然对我很好很好……后来，我父母离了婚，爸爸又经常不在家，还是要多亏方伯母照料我……”在他的心里，方云澈显然已经到了让他高山仰止的程度。
“可是后来，偏偏发生了一些谁都想不到的事情，一些在我看来都觉得痛到心死的事情，所有的一切，就都变了……阿澈哥发生了一些事，差点……就疯掉……方伯母和方伯父，死了，这一切发生的时候，阿澈哥哥才刚刚十三岁……”何宁远微微有些动容，仍旧讲下去，“再后来，他被方爷爷送出国外，整整四年，我们都没有见过他……”如今回来，他却仿佛变了个人一样，内心，是说不出来的苦涩。
她从来都不知道，她的少年，如此之好。苏让觉得心尖像是有一根针，一下又一下，扎得她生疼生疼，却仍旧是倔强的抬起头，问他：“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想来，老天爷对方云澈也真够残忍的，这个世界上，从来什么都没有比你明明什么都拥有却要在一夜之间痛苦的失去要幸福得多，可偏偏，方云澈属于后者。
何宁远笑了，神色悠远，内心却无比通透：“因为，你是真心待阿澈哥好……”他不是傻子，苏让对阿澈哥的好，他都能看出来。如果有一天有人伤害阿澈哥，苏让一定会跟那个人拼命。
其实他内心一直很自责，总是希望能做些什么来补偿，可是，却始终找不到机会。
“但是，你不希望我跟他在一起，不是么？”苏让吸吸鼻子，愁肠百结。
“如若有比你更优秀的人选 ，我是断然不会选你的，可是，现在，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水玉她，一直喜欢的是琦轩，她答应做阿澈哥的女朋友，我想，纯粹是想要玩玩儿，可是我怕，到最后，会伤了阿澈哥的心……所以，他们之间，是不会长久的……”这是他的真心话，也是大实话。
苏让越想越觉得郁闷，这何宁远说他有眼无珠吧好像有些过分，可是偏偏性格就是让她特别讨厌。
远处，方云澈冲他们招手，张牙舞爪的做鬼脸，惹得何宁远忍俊不禁。
苏让沉吟许久，试探着问道：“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在他十三岁那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差点就……疯掉呢……”问这些话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残忍。
何宁远回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了半天，似乎下了很大的勇气，才缓缓开口：“我告诉你，那你要答应我，这件事情，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包括伍墨，包括苏言，包括水玉，这件事情，只有你我两个人知道。”
“好。”苏让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何宁远深吸一口气，然后低下头，看着脚下青葱的小草，轻轻的开口：“那么，苏让，你有没有听过娈童？”
苏让呼吸猛得一滞，这句话好熟悉，似乎也有另一个人在她耳边问过她同样的问题：“苏让，你有没有听过娈童……”
娈童，娈童，娈童……苏让脸色愈发的苍白，指甲深深的嵌进肉里，她都浑然不觉。原来，原来他经历过这样的切肤之痛，他还只是个孩子啊！为什么会有人要这么对待他？他究竟做错了什么？是什么人会对他这般恨之入骨？
何宁远一直低着头，轻声的在她耳边说。苏让觉得，原来老天爷可以对一个孩子如此残忍……
“可是阿澈哥哥回家的时候，却始终一句话都不肯说……只是念叨着脏了脏了脏了，要洗洗，要死命的洗，洗不干净，还是洗不干净……伯父把他弄到浴室里的时候，看着他满身的伤痕，都觉得震惊不已……你无法想像啊，一直以来，那么优秀，那么爱干净的他，是有多么绝望……所以后来，他才会放火，才会想把自己烧死，来结束这肮脏苦难的一切……”何宁远微微动容，内心无限凄凉，“所以，当他再次被救活的时候，他变得沉默，不爱说话，他没有疯，却比疯了更让方家伯父和伯母觉得难过，一夜之间，都苍老了许多……”
难怪……难怪，难怪他的身上会有那么多的疤痕，难怪他不想让自己看到，难怪他说，那是他这一辈子的耻辱，他的少年，原来经受了这么多的苦难……原来，他的少年，不是不够好，只是老天对他，太过残忍……
“后来，方爷爷动用了自己作为老一辈革命家的势力，挖地三尺找到那一群禽兽，可是保险起鉴，还是要让阿澈哥一一辨认。多么残忍……可是阿澈哥还是必须要面对……”那些人的面目，他记得那么清楚，一个个，都印刻在脑海里，想忘都忘不了。
苏让觉得有些心疼，疼到没有办法呼吸没有办法抑制住内心的悲伤。
何宁远依旧在那里缓缓的说，如同在讲一个年代久远的故事一般：“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没办法完好无损……所以……啊！阿澈哥！！！”
不知道方云澈是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后的，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那些他从来不愿意记起的事情。何宁远有些怔忡的看着方云澈惨白的脸和紧握的拳头，骨节泛白，隐隐透出血丝。他看着他们，神色痛苦，眼神里是层层叠叠蔓延无尽的哀伤。想哭，却没有泪。多么可悲……
然后转身，机械式的走开。
他有多么不想记起那些事情，可是偏偏对苏让说出来的是他的兄弟，他的发小。
你看，原来自己这么肮脏……
他有多么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事情，他一直希望在她的心里他一直是完美无暇的而不是这般遍体鳞伤……
“晴空……”苏让有些哽咽的叫他，他也不肯回答，只是一直一直往前走，似乎只有走到尽头，他才不会感到伤心和绝望。
“喂！出什么事了？！”水玉有些担心的跑过来，问何宁远。
何宁远嘴唇紧抿，尔后，淡淡的开口：“不知道。”
水玉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知他是不会告诉自己的。
看着苏让远远的追了过去，她松了一口气，他们两个人的事，自己还是不要抽手的好，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晴空，晴空，不要这样……”苏让看着他清瘦倔强的背影，内心的疼痛无以复加。
方云澈不语，只是一直一直的朝前走，脚下趟地过湿漉漉的草丛，他也浑然不觉。
“晴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要难过好不好？”苏让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冷不防被石头拌了一脚，一下子跪在地上，“嘶~~”膝盖破了皮，微微向外渗血。苏让却顾不得这些，她想要让他知道，所有的苦难都会过去，所有的一切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烟消云散的……
可是方云澈想，他人生中这十八年，跌跌撞撞，磕磕碰碰，多少以为他是老天的宠儿，多少人看到他的光鲜亮丽，却不曾探寻，他有多么痛苦。而明明知道他承受了这么多的痛苦，父母却选择狠狠的将他抛弃，他想恨这个世界，却恨不起来。多么可笑，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苟且偷生。
走了很久很久，也许是有意，也许是无意，方云澈看着眼前隆起了孤零零的小土堆，那里埋着的，是他最敬最亲最爱的青伯，是待他如自家儿孙一般亲密无间的青伯，他死了，不再陪着他，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个可悲又可笑的世界上徘徊，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他停了下来，蜷缩着身子，靠着坟墓，眼神没有焦距。
看着眼前孤零零的坟墓，即使没有墓碑，她也能知道，那里面埋着的，究竟是谁。苏让吸吸鼻子，心里越发的疼。她走上前，蹲下来，扳过方晴空的身子，眼神里柔情万种，她说，晴空，不要这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忘了这些吧……人生的路还有很长……你不会孤独的，你还有我，还有你的发小，还有许许多多关心你爱你的人，你还有方爷爷……不要这样吓我好不好……
方云澈神情悲悯，眼泪终于抑制不住，流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