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郡,多云,时有微风。
十万匈奴铁骑日夜兼程,终于接近他们的应许之地。距马邑不足百里时,大单于军臣传令全军原地休整,养精蓄锐准备最后一击。
作为这支骑兵的最高统帅,军臣具备极其丰富的作战经验,昨晚夜观天象时,见满月皎洁,是宜长驱直入之兆,只待城中刀兵起,即可发起总攻。城内不可胜数的金银财宝,实在令人垂诞不已。这次本来准备安排浑耶王引兵接应,不过又担心他隐匿财产,分赃不均,考虑良久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
军臣一边盘算着如何分配城中的财物,一边拨马回到中军,在一座行军账外下马驻足,毕恭毕敬的喊道,中师傅,马邑将至,可有什么要嘱咐的?
片刻,一个苍老而略显锐利的声音从帐内传出,牛羊还在山坡吃草,放牧的却不知道哪里去了,大王不觉得可疑么?
军臣心里咯噔一下,暗想莫非其中有诈?又听帐内声音道,可再缓进三十里,查验周边是否有异常。如聂壹等可将守将首级送至,则发兵攻城不迟,否则万不可轻举妄动。
护军将军韩安国此时正坐镇马邑城内,与聂壹、县丞、雁霁四人密议,为防止走漏风声,方圆百里已坚壁清野,为今之计,尚需要一件信物。一番合计之后,决议从死囚中提出一人,斩其首假冒县丞首级,遣密使送至匈奴大营。待匈奴兵至城外二十里时,韩安国率兵杀出,同时联合李广部、公孙贺部左右掩杀,加之已有王恢、李息部断匈奴退路,大功可成。聂壹依计行事,修书一封连同替死首级一同递往匈奴前军。
军臣接到密信大喜,正待号令全军出击,忽有侍卫前来通报,言说中师傅有十万火急要事相告,请大单于移步中军。军臣闻言不敢有丝毫怠慢,急匆匆赶往中军大帐。
帐中跪着一个五花大绑的汉军小吏,旁边端坐一位白发细纹面色阴沉的老者,正是军臣口口声声念叨的中师傅,中行说。
能让大单于鞍前马后唯命是从的人并不多,中行说怕是唯一的一个了。当军臣还是个咿呀学语的蒙童时,中行说就来到了匈奴,作为和亲使者,他却体会不到丝毫的荣耀,有的只是无尽的憋屈。
曾几何时,才华横溢、满腹经纶的中行说立志要将平生所学奉献于汉王朝的大国崛起,可汉文帝不允许,还大笔一挥就把他发配到这鸟不拉屎的荒漠戈壁,一腔热血化作千杯愁肠,中行说的心态悄悄起了变化。
他要争一口气,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了不起,而是要告诉世人,他失去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
因此,借出使的契机,他归顺了匈奴,成为老上单于最得力的助手,并开始大刀阔斧的对这个混沌初开的游牧民族实施战略性改造,比如教他们算数,教他们识字,教他们礼仪,教他们居安思危,使这个马背上的民族在相当长的历史阶段保持强盛,中行说居功至伟。
老上单于死后,中行说又全力辅佐军臣单于。有了这张活地图,匈奴在历次对汉朝的军事行动中占尽先机,故大单于视之如君如父,言听计从。
中行说见军臣至,言道,此人系雁门尉史,老夫的侍卫队在不远处边防要塞拿获,可严加拷问,甄别城内军情。
军臣闻言,抽刀架在尉史颈上,逼问道,马邑城内现有多少人马?附近汉军是何布防?那尉史战战兢兢,大呼饶命,并供述自己仅是视察边防路经此处,对周边情形一无所知。军臣将信将疑。
中行说见状,淡然言道,老夫来问问。
他拍了拍手,侍卫领进四名绝色女子,又将满满一匣金银珠宝摆在尉史面前,然后托出一个圆盘,内置一把剔骨尖刀。
中行说焚香念道,一柱香之内,将你所知实情告知与我,保你平安,珠宝美女尽归你所有;如有半句隐瞒,只好剜出你心,以辨真假。
香雾缭绕,那尉史惶恐之至,汗如雨下。四分之一柱香之后,他连连叩首道,我说,我全说!
中行说问,现在城中有多少人马?尉史答,有护军将军韩安国部十万精兵。
中行说又问,马邑周围有何部署?尉史答,城西南三十里处埋伏有骁骑将军李广部十万精兵,城西南六十里处有轻车将军公孙贺部十万精兵,百里外另有将屯将军王恢与材官将军李息部精兵约三万人,负责袭击辎重,截断后路。
中行说一声长叹道,那聂壹献城之说,就是彻头彻尾的阴谋了?尉史回答,正是,汉帝与群臣谋划良久。
军臣闻言早已惊得魂飞魄散,良久才一把抓住尉史,大呼道,真是天助我也!言讫回身上马,将聂壹密使扣住,并驰令全军火速撤退。
韩安国十万大军蛰伏在马邑城内等了整整一天,匈奴军的大旗却迟迟没出现。同样焦躁不安的还有趴在山沟子里的李广与公孙贺,为了完成潜伏任务,五天五夜没敢轻举妄动。
只有王恢、李息部运气稍好,刚到达指定战区就遭遇撤下来的匈奴大军。王恢很是诧异,理论上匈奴兵不该退下来这么早,而且应该被三路大军纠缠追杀,实际上并没有。
王恢百思不得其解,考虑到敌军阵容齐整,声势浩大,两人并没有贸然出击,而是目送匈奴大军扬长而去。王恢估摸着事已败露,干脆起兵原路返回。
骁骑将军韩安国经历了漫长的等待才得到匈奴退兵的消息,作为三军统帅,他冲冠一怒,立刻亲率全军火线追击,汇合李广、公孙贺部,疯狂奔袭三百里,未见匈奴一兵一卒,只好罢兵。
军臣逃回王宫,惶惶如惊弓之鸟。
自继任大单于以来二十年间,还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汉人狡诈,防不胜防啊!最可惜的是马邑城中那数不尽的金银珠宝,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一代天骄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军臣恨意难平,杀心骤起,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从此与汉庭势不两立!先杀聂壹!再杀张骞!早晚血洗长安城!
惊魂未定之际,侍卫来报,张骞他……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