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张晟舰队遇到了一队盖伦舰队。而这也是他的舰队在远航的日子里第一次遭遇小股联军舰队。
当看到联军军舰的那一刻,张晟的心里立刻就涌上一股暴虐和仇恨。这就是害死父亲,无端开战的卑劣敌人。面前的西洋舰队只有十多艘盖伦船,没有风帆战列舰,根本不堪一击,但是最后,他还是忍住了冲动,握紧拳头,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了与自己内心想法不同的命令。
“……打旗语传令全军,不要恋战,掠阵射击,快速脱离!”
命令下达之后,两军都扯满了帆,即刻开始相对的高速航行,与此同时,方舟巨舰上层的小口径火炮在航行的同时响了起来,对方的试射也如约而至。不过,这支联军分舰队的装备和射击精度实在太差,最近的一颗炮弹在张晟舰队两里外的海面激起水柱。而两秒钟后,张晟清楚地看到远处敌阵中的一艘小型战舰冒出了一阵冲天的火光。
尽管如此,就在两支舰队即将脱离开时,还是有一发炮弹落在了张晟此刻身处的方舟巨舰的尾部。船身没有任何爆炸或是起火,但有一阵晃动。而那中炮后的眩晕感,顷刻间就点燃了张晟这一路憋屈的怒火。
“……稳下来,让他们看看帝国方舟巨舰的厉害!排炮还击!”
在被击中的几十秒后,“郭怀一”号巨舰低吟着微微转向,接敌的那面船身的两排大口径重炮炮口同时爆出了白烟,而同时,三排拖着尾迹的恐怖铁球也朝着远处飞去。
接战没有持续太久,舰队一边射击离开了战斗的轨道掠过敌人的远端。然而,敌舰似乎并不领情,也似乎是害怕张晟舰队前去支援郭霖,它们企图和张晟缠斗在此。只见距离自己最近的一艘盖伦战舰不顾一切地快速逼近过来,但这一鲁莽的举动仅仅使得它被早早调好炮位的一艘帝国大型海沧战舰一次齐射打成了燃烧着的火龙,张晟举着望远镜,依稀可以看见那燃烧着的船身上不断跳入海中的西洋士兵。
剩下的敌军舰船见到这样,开始仓皇调头,和张晟舰队朝反方向离去。在张晟看着他们逃窜走时,一名军官跑来报告张晟,说方舟巨舰在刚刚的接战中损失了一个炮位。
这就是自己的第一战,仅仅是旗舰受了轻伤,却打沉了对方两艘战舰,虽然是已经过时的舰船,但也算战果。还不错。张晟自顾自地点点头,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拿起望远镜,眺望起西方的海平面。
……
这几日,一直都在漫无边际的航行里。“郭怀一”号方舟巨舰行驶在海面上,海风让九根桅杆上的每一面大帆都张得满满的,全力推动着这艘庞然大物航行向未知的西方。
在“郭怀一”号的左右两侧,张晟舰队的其他战舰正跟着这艘旗舰同向行驶。这一天的大海风平浪静,阳光明媚,把甲板照射的暖洋洋的。
一瞬间,祥和的景象仿佛是一种毒素,让舰船上的官兵们以为他们只是在和平年代中进行一场巡航,岁月静好,毫无战端。
舰队静静地开拔在海面上,一路向西而去。
张晟坐在船头,凝望着前方一片蔚蓝的大海。南洋的海水很清澈,可以看见巨舰在水中的影子。远处有一座小小的海岛,一片棕榈岸滩正对着张晟的视线。
父亲曾说过,家中浴室里那罐南洋的沙子就是取自一个不知名的小岛的沙滩上,也或许,正来自眼前的这一个?有那么一刻张晟突然间很想命令舰队向那片小岛航行过去,去看一看那个小岛上的景色。但理智终于还是让他忍住这个欲望,没有这样做。
随着在这片海域行驶了两周,现在舰队要做的就是搜寻郭霖舰队,也再不需要张晟连续下达什么命令。他多希望这种时光可以一直持续下去:不必紧绷着神经,不必提心吊胆于遇到西洋舰队,而是只需静静地凝望着大海,吹着海风。
如果没有战争,父亲没有殉国,南洋也没有被进犯,那该多好啊。
……
就在张晟坐在一樽放在甲板上的金属炮筒上发呆的时候,远处的海面上快速驶过来一艘轻快的小型帆船。主桅杆瞭望塔上的哨兵的惊呼声把张晟带回了现实中,他应声看向舰队的前方,看出了那艘轻小的战舰是帝国水师典型的斥候船,是自己人。
对方此刻正快速地打着旗语,示意有要紧信息。张晟举起望远镜,看到了甲班上的士兵也都是帝国的东方面孔。
“全军暂时停泊警戒,让他们进入舰队,放下绳梯,把人带到巨舰上来。”他于是转头朝身边的副官命令道。
几分钟后,小小的斥候船靠拢在暂时停泊着的巨舰旁边。巨舰的甲板上,一名风尘仆仆的水师军官向张晟敬了礼,在张晟回礼过后,军官面色严峻地开口禀报:“……英国公大人,武定侯在前几日溃围而出之后立刻于东部组织防线,重新防御联军主力舰队,防线距离此地大约只有两日船程,也已经岌岌可危,大人,务必速速前去支援啊!”
“什么?两支主力舰队已经打到了这里,不应该在加里曼丹吗?突围?”张晟听得云里雾里,同时无比震惊,但很快他反应过来,点点头说道:“……哦,辛苦你了,我最近一直没和帝国其他舰队联系过,还不太清楚情况。这样吧,我们到指挥舱里细说。”
一刻钟后,当舰队的指挥官们明白了这两个月发生过的全部事情后,全都陷入了震惊和沉默里。
半晌之后,张晟先抬起头,对报信军官说:“好的,我们知道了,会立刻前往前线支援。并且烦劳你继续向东行驶,把这一消息告诉我后面的援军舰队。”
在斥候军官离开之后,张晟看着桌子上的海图,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这两个月里,郭霖背刺联军,联军包围郭霖,郭霖突围并和联军再度僵持……这些东西发生在短短的两个月里,不得不说是充满戏剧性的,波澜曲折到难以想象。而此时,舱内的所有军官也都沉浸在惊愕中,一言不发,缄默不语。
局势已经差到了极点。除了吕宋群岛外的所有重要岛屿几乎都已经失陷,而现在,帝国郭霖舰队在和联军主力的决战中,显然也处于下风。
可现在最重要的是,在老师郭霖率军突围并重新抵挡住联军舰队后,他本就处于人数和船只数量劣势的舰队更是元气大伤,现在只是勉力支撑,如果他在援军未到达之前被敌军击溃,可以说,那时的帝国在南洋就真的万劫难复了。
……
“……必须尽快赶到敌我主力交战处,增援武定侯大人的主力舰队!”
不知是谁这样喊了一句,于是所有的军官们都渐渐附和起来,最后达成了看起来显而易见,也是目前唯一可以选择的结论。
可是张晟还在沉默着,双手撑着桌面,双眼紧紧盯着桌上那有些年头的羊皮地图。他没有下达全力增援郭霖的命令,尽管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目的,也是目前舰队唯一的目的。但就在他准备下令全速西行支援郭霖主力舰队的时候,突然仿佛是冥冥之中,海图中一个长长的岛屿,就那么一下子进入了自己的眼中。
巴拉望岛。联军水师攻占的最东方的主要岛屿,而现在,由于战场转移到北部海域,这个岛屿此刻却位于两支主力舰队战场的西南方,也一下子变成了联军的大后方。张晟的目光紧紧盯着这个岛屿,在其他军官不解的眼神里,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联军一路从加里曼丹打到澎湖和南洋中间的北部海,所有补给靠的都是从东印度途径沿线各岛屿运输来的,而到了北部海后,距离他们最近的岛屿就是巴拉望,这个岛,也没有道理不是联军后勤线的一个节点。
巴拉望四通八达,又有帝国在此处的丰富储备,联军之所以能放心大胆地在远离西南的北部海域和郭霖决战,就是因为不缺后勤。可是如果这条后勤线被切断……
有时候,局势的艰难会局限了人们的视野,看来帝国的水师都只是心急火燎地增援郭霖,却没想到还有别的办法啊。
张晟突然笑了一下。原来,自己的这支看起来杯水车薪的分舰队,或许会做成一件大事呢。虽然也许这也只是自己的异想天开,但这真的值得一次尝试,哪怕会让自己的这支分舰队全军覆没。
他想好之后,直起身子,走到了海图前。
“诸位,请看这里。”张晟把军官们叫到桌子旁,伸出手指,点住了海图上那瘦长的巴拉望岛:“……巴拉望地处要冲,现在是联军控制各岛的前哨,也是其主力舰队的大后方,联军主力北上,巴拉望防守必定只留一小部分兵力。我们的舰队即使前去增援武定侯大人也于事无补,但如果我们进攻巴拉望,或许可以一举切断联军后勤,孤立联军主力!”
话音回荡在指挥舱里。而刚刚还在互相讨论的军官们一下子再次陷入了沉默。军官们低下头飞速盘算着张晟的意图,然后一个个抬起头,眼中还存留在怀疑与迷茫。但是好像,他们的眼中现在也多了一丝期待。
他们都看着张晟,热切且坚定地看着他,就好像已经把最终选择的权力给予了他一样。
所有人此时都看着张晟。此时,年轻的英国公只觉得一瞬间那些所有伟大祖先的灵魂都在注视着他,附于他的身上。最后,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父亲张钧的身影。
“如果是你,你也会这样做吗。”张晟在心中问道。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于是张晟在心中朝着父亲的影子微笑了一下,随即正色,环视着面前的军官,声音无比坚决:“诸位,看来天意让我们去做一件大事啊。虽然不一定成功,但,这可能是唯一能够拯救战局的办法!”
“……请大人下将令!”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军官门不约而同地这样大声回答。
“好。我们不去增援武定侯舰队了,”这一刻张晟的身体里涌流着一股难以言表的力量,他也激动起来,重重地一拳砸在了海图上的巴拉望岛:“全军调整航向,目标巴拉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