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西时二时,水师衙门和道对面知府衙门的复工钟声同时响了起来。已经来到都指挥使房间中的张晟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应该是军官们都用完午饭回来了。
军官们都跟张晟年纪大抵相仿,在一起相处了好几年,互相熟识。而每当提督郭霖一走,这些年轻的军官就都立刻撂挑子开始玩耍,坐在大堂里乘凉,或者坐在院子里闲聊。这也是学院军官不断多起来后的不良风气,如果放在以前,坐在这些位置的可都是中年的将军们,不会像现在这些人一样没有正形。当然,也或许是随着大学堂水师科的建立,帝国水师就逐渐成为了这样一支充满活力的军队。
张晟比眼前这些军官还要年轻一两岁,虽然郭霖让他总督衙门事务,但自知自己镇不住这些没正形军官的张晟索性不管他们,要么在房间里看书和上神,要么直接出了水师衙门去基湖路上闲逛。如果军官们实在太吵,他就跑出房间,用“武定侯过几天就回来检查尔等工作”吓唬他们一下。
……
水师衙门在一年前修缮一新,墙壁都刷了新涂料,依旧是黑瓦白墙的制式涂装,但是隔音效果好了很多。以往张晟坐在房间里能清楚听到大堂里坐着乘凉的同僚们的说话内容,现在只能听见微微有话音。
张晟的房间也和几年前大不相同。沐昕曾来过这里几趟,给张晟装饰房间。现在,从南洋带回来的礼品和装饰物摆满了张晟的整个单间。他的房间虽然漆和家具都是传统的东方风格,但桌子上放着一艘海沧战舰的木头模型,茶具也都是南洋异域风情的制品,完全不搭,不伦不类。
“真是的,好歹也在大学堂礼仪司学了三四年,就学了个这……”他心说道,但是完全不敢在沐昕面前表露出来,否则肯定遭殃。
而那盆两年前跟他一起大费周章从南洋坐船回来的橡胶树,此刻正立在他房间角落里的一个巨大的土缸中,那植物的叶片肥大厚实,而且绿的纯粹,树的高度也直逼房间的棚顶。
这个东西需要定时浇水,伺候起来特别麻烦。他有一次想把树搬到大堂的角落里,但被恰巧看到的老师郭霖喝住了,理由是大堂温度有时候很低,树会被冻死。
眼看着这树长得越来越粗壮,越来越不符合他的审美,张晟便想趁机把树扔了,结果不巧又被同样特别钟爱这棵树的沐昕发现了,又是一顿呵斥,并警告张晟,这是老师郭霖送的珍贵礼物,不许把这棵树养死。而他们的府中又没有位置放置此树,只好一直在衙门的房间里养到现在。
“等这树撞到房顶,看你们还怎么阻止我把它砍了。”张晟气恼地瞪着枝繁叶茂的橡胶树,然后拿起土缸边的水盆,手法娴熟地用手捞水,朝着树的枝叶挥洒。
……
外面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嬉笑聊天的声音消失了。
而此刻已经由给树洒水变成不耐烦泼水的张晟莫名其妙地趴到墙壁上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只听见刘禹带着笑的声音传了进来,隐约间好像说着什么“见过夫人,英国公就在房间里”之类的话。
其他军官的声音也都这样跟着笑嘻嘻地说。接着是一声熟悉无比的女声,“张晟在吗?我进来了。”话音刚落,耳旁就传来了门的吱呀声。
“糟了。”张晟一愣,然后看着被他泼的湿漉漉的树叶一阵毛骨悚然。
门被轻轻推开,张晟站在橡胶树前面看向门口,只见推门而入,穿着西洋长裙带着女士礼帽的沐昕也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你不是今天先去大学堂上课然后去看中医了吗?”张晟尴尬地问道,然后一边挡着身后被他泼的全湿的树一边挤出一个笑容,但却比哭还难看。
沐昕看了看张晟奇怪的举动,立刻就明白了张晟在干什么。她几步走到张晟的身后,在看到角落里那可怜的橡胶树后,嗔怒地拍了张晟一下。
“这棵树很贵重的,又是老师送给你的,你这是干什么?”沐昕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张晟数落道:“这种树苗在云南非常难得,你不许总是虐待它!”
还不是在南洋到处都是的货色,还美其名曰是观赏品种。张晟腹诽了一句,但看着沐昕恼怒的样子突然觉得有趣,故作严肃地干咳了两声:“……军事重地,外人可不能随意乱闯。夫人还是快回去吧,如果把眼前这棵无用的橡胶树搬走,我倒可以既往不咎。”
“哈?我竟然是外人?”沐昕被张晟的话逗笑了,找了个椅子坐下,看着张晟说道:“本来今天还是有好消息带给你的,没想到你倒一点不领情。”
“……不过你以后真不能这么随意进出水师衙门了啊,我们还是有规矩的。”听到沐昕这么说,张晟疑惑地问道:“什么好消息?大学堂给你升职了?说起来,你今天早上不是说该去看中医了吗,去把脉……”
“我看完了呀。”沐昕没有说更多,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张晟。
张晟还在愣着沐昕所说的好消息是什么,突然间反应过来,一下子从桌子后面跳了起来,看着沐昕,又下意识猜测般地看向了她的小腹。“夫人,你……你该不会是……”他开口问道,声音却因为激动和难以置信而有些结巴。
沐昕看到他的样子,捂着嘴笑了起来,看着张晟还在焦急地看着自己等待着回答,她才微微红着脸,带着几分娇羞点了点头。
“把脉确认了好几次。你有儿子啦。”她轻轻开口说道。
这一瞬间张晟只感觉到一阵极度激动,微微有些气血上涌,缓了一缓才从巨大的惊喜中定住了神。他迫不及待地走到沐昕前面,刚想紧紧抱住沐昕,却又怕因此而不小心伤了沐昕的身子,只好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沐昕的双肩轻轻摇了一摇,然后他又走到一旁低着头走来走去,“我们有儿子了,我们有儿子了……”张晟一边走着,一边不可置信般地喃喃自语,渐渐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自己和沐昕已经共度了七年。他们在大学堂相遇,相恋几年,然后成亲。再后来父亲殉国,母亲患病,只有沐昕一直陪伴着他,并在他远渡重洋,深入险境之际一直等待着他。
现在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一个英国公和黔国公千金的孩子。张晟平复下情绪,看向沐昕的眼神中充满着感激和感动。此刻的沐昕也同样美眸流转,深情地望着自己。
突然,张晟似乎听到了门外一些微小的惊呼声和其他声音。他朝沐昕使了一个眼色,然后放轻脚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
只见门口的墙边正靠着几个聚精会神趴墙偷听的军官,张晟和他们几个都吓了一大跳。紧挨着门边的正是刘禹这厮,被张晟吓了一跳后,刘禹先是目瞪口呆,但立刻满脸堆笑地朝张晟连连道喜,另外几名年轻的军官也都立刻学着刘禹朝张晟恭喜道。张晟又气又想笑,最后没好气地挥挥手,军官们便作鸟兽散。
房间中的沐昕也忍不住笑出了声。看着屋外的人都走远之后,张晟略带不好意思地关上门,走回房中看向沐昕,正好对上沐昕含情脉脉的眼睛,眼里全是幸福。
“我会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带给我们的孩子。”张晟走到沐昕身边,蹲下,深情地握住了她的手说道:“……夫人,谢谢你。”
就像父亲对自己那样,就像父亲教导他要去做的那样。张晟在心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