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风的吹拂中,在阳光的普照下,时间似乎总是比正常要走的快些。港口中继续人来人往,许多有着一面之缘的人们在分别后就再无相见之日。
更多的洋人留在了舟山主岛中,尽管这里的租子很贵,但富庶的沿海城市中总有赚头,让这些生就旅程的人们忘却远在大洋彼岸的家乡,学会说着东方帝国的官话,融入这个国度中。
在舟山港口的边缘又建立了一座教堂,是西洋另一个国家的。每当傍晚,不少在舟山港中生活的西洋人就会携家带口,带着他们往往是东方血统的妻子儿女前往教堂中,然后又在晚祷结束的钟声里散去,继续忙碌或者回家。
夜幕降临于群岛上空之时,城市的灯光就会亮起来,而街巷中的热闹则又达到一个高潮,基湖路上灯红酒绿,酒家和剧院的门口立着牌子招揽客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风尘女子站在门口调笑经过的男人。
这种喧闹会一直持续到深夜。而到深夜之时,城市终于渐渐平静下来,灯光变得黯淡许多。这时候,就只剩下陆地吹向大海的风,经过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在午夜海洋的深蓝色海面上,点着船灯的帝国风帆战舰缓缓地游弋在港口外,无言地注视着一片漆黑中的点点微光。
……
广德七年六月的一天,英国公张晟按时间在早晨走进了水师衙门中。
几位军官循声迎出来向他祝贺生日,张晟谢过了他们,“别想趁机要假,但今天中午可以去基湖路吃饭,”他对面前这些年轻的水师军官这样说道,然后走进水师大堂,挂好了剑,走进自己的房间中。
他的房间大变了样。角落里的那棵橡胶树终于不见了,代之以一个放着冰块的降温铁盆。树现在长得巨大无比,被他运回了沈家门路上的宅子,那些南洋的纪念品也都顺便搬回了家。
张晟脱下披风坐在了椅子上。桌子上有一堆信件,都是一些他认识的在朝大臣或者地方将军给他祝寿的信,并附上礼单若干。
皇帝陛下也送来了贺信,看到那明黄的信纸,他微微郑重一点地坐好,拆开了信,信中语言很亲切,张晟读完后放在了一边。老师郭霖,刘星廷等长辈也都送来了礼单。然后又看到了王辰和刘禹的,他俩的语气随意,简直跟在面前没什么区别。
张晟笑了一下,见字如晤。况且这两人有时回京禀报军务时经常借道舟山,刘禹走水路,沿着海岸线回京,正好经过这里,但王辰即使不顺路也要来,在张晟这里蹭吃蹭喝一周,才心满意足地走。
刘禹在一年前调任到了南洋水师,继续当都指挥使,现在在刘星廷的麾下。他在给张晟的信中也极力夸耀南洋的旖旎风光和宜人气候,什么风景和生活条件远胜舟山云云,和十年前的王辰如出一辙。如果不是张晟去过南洋吕宋,还真要被他骗到了。
他也终于成了家,放荡了半生,最后在南洋的某个岛屿夕阳间找到了自己的真爱,和马尼拉当地的一个船长的姑娘结了婚。
水师中总是不缺少这样浪漫的故事,而如果是在从前,这种帝国本土人和南洋住民成婚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出现。不说别的,就是那些文字框框都能把这种爱情绞杀于襁褓之中。张晟有时真的很感谢这个时代,它让从前在帝国不敢想象的事情成了现实。
几个月前刘禹回京时曾和张晟小聚,张晟也见到了他的妻子,是一个有着小麦色皮肤的南洋原住民姑娘,身材和面容都很好,活泼开朗,也很懂礼数,用江浙官话向张晟问了安。南洋人穿着东方女子的服饰总感觉有些奇怪,但是她跟刘禹还算般配。
刘禹走后,张晟新的副手,也就是新任水师都指挥使名叫徐邦,他是个平民小子,出身行伍,比张晟小五岁,十六年前参军,但也算有文化,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舟山水师都指挥使。不过算起来,张晟当上都指挥使的时候岁数更小,所以也就见怪不怪了。
徐邦是一个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人,他来之后一扫当初刘禹任都指挥使时的散漫与贪玩风气,不用张晟出手,自己便大力整顿军官生活作息。
现在只有零星时间会看见军官们在大院里乘凉或是喝茶,其余时间要么被徐邦压在房间里工作,要么就是被派到了朱家尖带舰队训练。
军官们叫苦不迭,纷纷哀嚎着怀念刘禹未走时跟他们臭味相投时的日子。张晟倒难得清闲。恰逢舟山水师现在扩编,新增了第四支舰队,所以朱家尖那边有的忙活,张晟本来还愁怎么能管住手下这些不务正业的家伙,结果刘禹走后徐邦就来了,正好。
这个人被派来,或许也正是老师体恤他。
说起来,老师郭霖自从两年前那次勤王之后,一直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待着,和新内阁协同工作。他力求继续让文官议会起辅佐皇帝理政的作用,但在给张晟的信中无奈地说,新内阁总是害怕他,所以自己的工作量变大了不少。
在皇帝的支持下,舟山水师和泉州水师迎来了扩建,分别增加了两支舰队。这是因为最新的情报显示东印度方向又有异动,并且西洋也开始了大规模的舰队建造工作。
虽然东西方商业和交流如常,但帝国五大水师也都紧接着进行了强化。毕竟,像十年前那种可怕的后知后觉曾差点葬送了整个南洋,这一次不能再对西洋异动置若罔闻了。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唯一让张晟感到担忧的是,随着成国公朱睿的致仕,赵德良接任了泉州水师的位置。尽管赵德良在两年前已经表示痛改前非,并且郭霖也不追究他之前唯金华是从的责任,甚至因为他的资历将其调任帝国最强大的泉州水师任提督,但张晟还是对他十多年前在大洋战争中的消极避战所耿耿于怀。
……
在生日这一天,张晟决定给他自己放个假。下午,在向水师衙门中的诸军官嘱咐了几句,他就离开了衙门。
先回到府中换上便服,挂上了证明身份的腰牌,他就又走出府,锁好了门。
这一次估计会有好几天才回来,他预计是要去度一回假的。说起来,上次度假还是好几年前带着张琛去普陀山旅行。张晟知道,自己的性格里一直有着探索和好玩的因子,但随着几年前沐昕的离去,这种因子被他淡漠了一段时间。
今天心血来潮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总之,他决定去好好地放松一回。至于水师衙门里的那些难管的军官们,就姑且丢给徐邦吧。张晟这样想着,笑着赶了赶马。
此刻的街道上有不少行人,偶尔也有几个骑着马,衣着光纤的年轻人。他扬了扬马鞭,向着岛的东南方走过去。
……
沈家门港坐落在舟山大岛的东南方,喧嚣和热闹彻夜不息。这里是帝国海洋贸易的一个重要中转站,也是重要的渔都。
张晟走进港中最大的一条商业街中,两边的一间间客栈,店铺或是饭店鳞次栉比且都有一定规模,几乎可以与基湖路一比。而沈家门港的历史要比基湖路早的多,这里的繁华场景也从几百年前一直留存到今天。
正值下午二时左右,因此还没到居民游乐和销金的时候。路上的人不是很多,两侧的商家也多半没有张灯结彩吸引人的架势。但张晟也没有犹豫,他早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也没有多余地走马观花。在向前走了约四五百步之后,已经走出了街道,走到了一个小湖的岸边廊桥边。而在张晟此刻站立位置的左面,就是一间门脸阔气,古色古香,依傍着湖水而建起的豪华客栈。
客栈屋檐下的那个牌匾上写着“昕晟客栈”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张晟抬头看了看那牌匾,笑了一下,随即走进了摆满了古玩,装潢华丽而复古的客栈大堂中。
……
昕晟客栈。这间最近开张于沈家门港繁华街区的温泉客栈,是张晟的一位舟山当地的商人朋友开办的,但是他在建客栈的过程中遇到了资金问题,无奈之下找上了张晟。
在拨出一笔钱支援他建馆后,张晟获得了这间温泉客栈的命名权。最后,他从沐昕和自己的名字中各取一字,组成了这个客栈的名字。太阳初升,一片光明,这两个字,组合到一起的寓意也还不错。
一位穿着和服的年轻姑娘迎了出来,在看到张晟后立刻欠身施礼,随即示意张晟跟她走。张晟看着她的服饰,也见怪不怪。
说起来,沈家门港的商船中大部分都是东瀛来的,因此这里东瀛文化浓厚,也衍生出不少以东瀛风格为主的客栈商铺,挣那些东瀛富商们一笔。现在看来,昕晟客栈也要走这个路线,他作为客栈的所有者之一可不是很赞成,但自己又不用经管,只是按时抽提成,所以也不该对此指手画脚。
……
走到客栈里后,侍女为他安排了一个房间,这就是他的住所了,自己之前在客栈开张大吉那天来过一次,那一夜也是在这个房间住的。房间窗户外正对着湖和一片竹林,良辰美景,心旷神怡。
“好了,辛苦了。”张晟对门口的侍女说了一句,在看着对方施礼离开后,他脱下外套,躺在床上,侧着头看向窗外。那竹林和水光就和应天英国公府中的景色如出一辙。
来到沈家门港也走了大概半个时辰,现在先在屋中休息一会儿,等到稍晚的时候,再去体验这个温泉客栈最具特色的地方吧。
……
七拐八拐,来到一个泡池所在的房间后,张晟关上房间的门,看见屋中宽敞的,足有八尺长六尺宽的水池中,一池清水向上蒸腾着热气。这是一个用石头砌成的尺子,里面灌好了热水。
一个池子占据了小房间的一半,现在整个房间里都是温暖的水汽,让他赤膊着的身子也感受到了热量。窗外同样竹树环合,鸟鸣阵阵,如同世外桃源。
张晟裹着白色浴巾,走到水池边,跨进水池,然后缓缓坐入了热水中。一阵温暖立刻包围了他,水很温热,很能缓解疲劳,更能让人身心俱澄。他将半个身子泡在水中,倚靠在池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竹林,感受到一阵阵惬意和舒适。
难怪昕晟客栈刚开了不到一年就盈利颇多,自己现在一般待在舟山城里,却每隔一个月就能收到一笔昕晟客栈的分红,现在看来,这个地方确实是别具一格,这种舒适的泡池和沐浴,即使是基湖路上的罗马浴场与之相比,也没有什么更能吸引人的。
一百年前的南方人本不爱泡澡放松,但自从帝国南迁和西方浴场文化引入,久而久之各地都有了这种温泉客栈或是其他风格的浴场,而且都人流众多,平民也有平价浴场可以去。张晟一边泡着水,一边天马行空地想着,这也算是一种文化的融合吧,不然以前的东方人哪知道这样享受。
温热的水,宽大的泡池,窗外的幽林和鸟鸣……这时如果有点茶叶就更好了,张晟刚想叫人给拿一壶茶来,就发现手边摆放着一套茶具。他惊喜地倒了一小杯茶,品了一口,发现是毛峰。
这种服务也确实是好到了极致,看来自己这笔投资是对了。虽说他身为英国公不缺俸禄,祖上积攒下来的财富也花不完,不在乎这个客栈给他带来的收益,但就算有这样一个地方,每年自己来这里度假放松几次也是好的。更重要的是,他之所以喜欢肆意坐在温水里,是因为在温暖的水的环抱之下,能缓解他对于已故之人的思念,也能减缓日常琐事带来的疲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