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朝清掀开压在沈念倲身上厚重的被子,可手却不由自主的停在了他的脸颊上,手抚过,温热而柔软。五年前同样一个深秋的早晨,父亲也是这样安静的睡着,但不同的是,他的皮肤僵硬冰冷,没有了生命的气息,她怎么都没想到,在她心中足智多谋无所不能如神般的父亲,这一倒就是永别,当时她只觉得天地都塌了。兴叔说父亲太累了,所以当子弹飞过来的时候,忘记了躲闪。但她知道,也许早在母亲因病逝世的那一天,父亲就动了想死的念头,只是当时父亲无法狠心舍弃嗷嗷待哺的她,以及对于凰朝的责任和一众兄弟信任的眼神,所以苦苦才坚持了那么多年。但她还是觉得心好好痛,痛的快要死去,如果父亲不是黑道中人,那么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不会发生,所以当时她发誓,决不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她知道,在这个世界,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更多的人却是过的生不如死,因为没有人能预测到下一个死的是谁,也许是亲人,也许是朋友,也许只是个萍水相逢的人。一场又一场的杀戮中,比的是谁更心狠手辣,谁更铁石心肠,稍有退缩或心软,只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而她的身边更不能出现这样令人犹豫的弱点,就比如沈念倲,比如那个孩子,他们不懂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不懂自己与她挂上钩将会是危险重重,与他们断绝关系,不仅仅是为她好,也是为了让他们平静的生活。
万万都没想到他会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也正如意料中,遇上她,他并不好。
加湿器的水雾湿润了她的睫毛,她眨了眨眼睛,压心头的惆怅。她安静的看着他缓慢起伏的胸膛,觉得很安心,还好,他还活着,庆幸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情绪。
门被悄然拉开,一个徐朝清很熟悉的身影悠悠的走了进来,然后盘腿而坐,只是他逆着光,让人看不清他的正面,就只见他熄灭手中的烟头,缓缓的开口:“你们都还好吧?”
“谢谢,我们都还好。”眼光顺着身影望去,朝他点了点头。若不是这个人的消息,只怕昨夜她会死在山口组的军火库当中。
“你也不赖,能撑到他去救你。”他晚了一步拿到消息,隐约也担心他们那一帮子出事,却没想到这傻丫头竟然独自进去,若不是沈念倲果敢的要求炸开石缝,只怕此刻躺着的是她 。
“昨夜是我的失误,也因为自己的大意,才会让这家伙受伤。”徐朝清低下眼眸,隐藏住自己的失落。
“已经很好了,至少你们都还活着。”他明白徐朝清的困扰,只是人无完人,不可能做到不泄露一丝情绪。
是啊,他们都还活着,只是清醒过来,她与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你还在犹豫什么,经过这一场生死,还不明白自己的感情吗?”他头疼的叹了口气,这丫头做起事情来绝不马虎,偏偏遇上感情的事情,却迟钝得如石头,又硬又臭,怎么也想不通。
“我……”徐朝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里的感觉若隐若现,让她不知道该做什么选择。
“不用怕这怕那,你可是徐朝清,你能爬上如今的位置并不是浪得虚名,只要你肯努力,就一定能好好的保护他们的。”他信任的拍了拍徐朝清的肩头,却惊觉她的肩膀竟然是如此的瘦弱:“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他心虚的缩回自己的手,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准备转身就走。
“哥,你还不想回来吗?”看见眼前的男子迫不及待的想走,她终于是忍不住出口询问。
“朝清,你知道的,我不适合这里。”与徐朝清相比,他对凰朝实在是没什么感情,要他为凰朝出生入死,他这一辈子都做不到。
身影转眼间消失在门后,徐朝清的脸色渐渐恢复到平静,这个问题她问过很多遍,但都是一样的答案,她知道他志不在此,只是,他什么时候能够原谅父亲呢?
“刚刚谁在说话?”暗哑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的传来,徐朝清低头移开,原来是沈念倲醒了过来。
“你……还好吗?”即便此刻她与他同样受了伤疼痛着,但是还是想问问他还好吗,还能坚持吗,只是她很少说温柔的话,语调有些僵硬和冷漠。
“恩,你呢?”听到徐朝清别扭的语调,沈念倲却觉得很开心,原来她还是会在意他的。
“沈念倲,在我身边,常常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徐朝清突然岔开话题,只是眼神却不安的看向别处。
沈念倲有些不解的望着徐朝清,然后恍然大悟,他艰难的从被子里直起身子,一把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掌:“自从知道你身份的那刻起,我心里就明白在你身边是多么危险的事情,但是我用了五年的事情终于想清楚了,我宁愿与你‘感同身受’,也不愿与你成为陌生人。”
也许一见钟情这个借口太过薄弱,但五年的念念不忘,足以让他理智的做出选择,也许他不能成为她的左右手,帮助她的事业,但他绝不会干扰到她的工作。也许他的介入,会成为她的弱点,但他绝不会成为她的累赘。也许她痛苦的时候并不稀罕他的安慰,但他只想让她知道,他会与她一起承担痛苦伤悲,他不想进入到她的世界,但却想与她组成一个家,而那个家有他,她,孩子,以及简单的幸福。
徐朝清不明白眼里的湿热代表着什么,但这一刻,她只觉得这男人的话怎么这么的动听,怎么这么的让人感动,在他眼里死亡并没那么的可怕,而相守却成为了他给她的永远承诺:“沈念倲,我们结婚吧。”
徐朝清的话如一道惊雷,劈得沈念倲脑海一片空白,她的脸是这么的清晰,但是她说的话却那么的不真实:“你……再说一遍!”
“沈念倲,我们结婚吧。”徐朝清冷静而淡定的在沈念倲面前一字一字说得清清楚楚。
徐正端坐在主位上,一脸铁青的看着跪着下面的两个年轻人,他左右打量,左思右想也想不通这两个人与闪婚挂上钩。是的,他前面摆放着一张崭新的结婚证书,着实让他惊吓的嘴都合不拢,还好,不只他一个人这么丢脸,孙铁和许家小子纠结的脸色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二叔,我和他结婚了。”徐朝清觉得结婚的事情,和大家说一声就足够了。
“我眼睛没瞎。”这么大一张结婚证书摆在他面前。
“恩。”
“……没了?”
“没了。”
“你这臭丫头,结婚这么重要的事情,说都不说一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二叔。”
“我现在不是和你说了吗。”
“结婚证都扯了,现在说有什么用。“
“但不是跟你说了吗。”
“我……你……你非要气死我不可。”看这丫头脸不红气不喘的,哪有女孩家结完婚才告诉家长的。
“我要气死你了,你还有机会在这享清福。”徐朝清板着脸,这脸色比起徐正有过之无不及,要早知道徐正这么麻烦,一早就坐飞机回家得了。
一直没说话的沈念倲,在经历了重伤未好极速飙车领结婚证的情况之下,依然悠然自得的喝着手里的清茶,仿若事不关己的听着徐朝清和徐正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最后在一个歇口的片段,他放下手里的茶杯,淡定的说道:“请二叔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朝清的。”
“你这臭小子,竟然敢拐了我家臭丫头,你是不是嫌命太长了。”徐正气不打一处来,前些天两人还相敬如宾,今天就已经领了结婚证,这小子还挺厉害的嘛……不不不,这小子心怀不轨,一看这模样,就是花心大萝卜,以后他家丫头被小三欺负可怎么办。想到这,他不禁为徐朝清的将来开始担心了。
“二叔,我的命是朝清的,不管长和短,只要在她身边我就心满意足。”沈念倲此话一出,顿时让围观的人有了想呕吐的冲动,足见这杀伤力有多强大,而徐朝清眼角隐隐触动,她偷偷瞥了眼沈念倲,见他泰然自若,脸上无一丝可疑迹象,顿时对他说瞎话不打草稿的功力甘拜下风。
“很感动吗?”沈念倲深情款款的凝望着徐朝清,彷佛看一辈子都不够,可这让徐朝清顿时有了夺门而出的冲动。
“你们两个别把我们当不存在好不好。”许妄言压下差点喷出喉咙的液体,将衣袖卷起,瘫坐在一旁,觉得沈念倲一朝登天,太得瑟了点。
“你们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婚都已经结了,以后他就是我丈夫了。”或许他们还在当玩笑看,可是这张结婚证是由她很认真决定的:“所以,二叔,妄言,铁叔,还有大家,请相信我的决定。”
她深深的鞠了个躬,而沈念倲见状也一同弯下了腰。徐朝清知道自己的决定很任性,虽然她在凰朝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所以大家对于她的另外一半抱有更大的期望,不需要拯救世界,但最起码与她相匹配,而沈念倲,一个平凡的普通的人,虽然是世界级的超模,但是在黑道的世界里他渺小的,他的存在就是她的隐患,如果被人抓住加以要挟,那么她面对的将是毁灭性的打击。只是,在下完决定的那一刻起,她就选择与这个男人来面对这一切,也许他的妻子永没有机会给她做饭,也不能帮她洗衣,也许他的生活不再平静,更加有可能他会死的很早,但他坚定的眼神,让她更加确定自己的感情,自己的选择。
“二叔,请相信我,虽然我不能为凰朝做些什么,但是我,可以给朝清幸福。”他从不会承诺自己的做不到的事情,但是他已经做好准备给她幸福,并且一定会给她幸福。给她幸福,就是给她的唯一承诺。
徐正叹了口气,给朝清幸福,不得不承认这句话打动了他。幸福啊,至少在他之前从没有一个人说要给朝清幸福,每一个来到朝清身边的男人,即便是对她有感情,但是往往都是利益当头,毕竟得到了朝清,就相当于得到了整个凰朝。今天之前,他还以为沈念倲是朝清的一个普通追求者,只是今天成为她丈夫的男人,说一定会给朝清幸福,而朝清坚定的相信沈念倲,那么他也应该相信这个男人:“小子,成为这丫头的丈夫很辛苦,但这辈子你若敢负她,我绝不让你好过。”
作为她的叔叔,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眼睛有些发酸。徐正悄悄的转过头,抹去眼底的湿热,不想给大家看笑话。只是这个时候,谁又会有心思取笑他呢,毕竟这里大部分人都是看着徐朝清长大的长辈,这丫头能获得幸福,是他们最欣慰的事情。
“徐朝清,既然选择了这个男人,就一定要幸福。”许妄言来到徐朝清面前,一把抱住了这个一起从小长到大的青梅竹马,没想到这个冰山恶女比他早一步结婚,看样子,他要加油了。
徐朝清回抱许妄言,别看许妄言一直吊儿郎当,但是凰朝里她最信任的除了兴叔外,就是他了,从小到大,他就不曾背弃她,为了她,为了凰朝,他放弃了很多。而这辈子,有这么一个朋友,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只是她希望他忘记曾经的伤痛,从新获得自己的幸福。
“咳咳咳……”沈念倲不自然的咳嗽声和冷冰冰的眼神,让许妄言及时从徐朝清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直呼这男人的醋劲怎么这么大。
“好了,二叔,我和他要马上赶回去了,兴叔估计等着急了。”徐朝清站起身子,与大家道别,而庭院后方的宽阔草坪上传来直升飞机螺旋角转动的声音。
只是这事,沈念倲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接起来就被一片嘈杂的说话声给闹的耳朵失去了片刻的知觉,他果断的拿开手机远离耳朵三寸之外,当手机里的说话声渐渐减弱的时候,他才重新靠近,嗯嗯啊啊的接了一下话,过了一会儿,他挂掉电话,笑着对在门口等他的徐朝清说道:“朝清,看样子我们要先去一趟巴黎了。”
“怎么了?”徐朝清接过下人递过来的外套,头也不抬的回道。
“你女儿在家闹翻天了。”沈念倲拿这个宝贝女儿可是头疼不已。
只是……
“女儿!”周匝一众人异口同声的问道,随后在沈念倲的解释下在秋风中化作了僵硬的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