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屋里开始不停地呕吐,吐出一堆清水。我蜷在□□,缩得小小的,企图缩入子宫,缩进无穷无尽的黑暗。我只能不停地哀求上天不要再一次伤害我。我这才明白覃的死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臆想。我在潜意识里希望他死去。然后我制造了一个结局来让自己相信,以为所有的人都知道覃已经死去,于是我心安理得地活下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开始写小蝶、Z和红枣一系列的人物,从中我肆无忌惮地伤害覃,在这无休止的伤害中获得□□。每年我都要写一篇名为《蝴蝶》的小说,详细记载那些女孩子如何一个一个地死去,如何一个一个地变成蝴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覃必须死去。
覃的强大力量在于,他总是对的。他代表的是一个充满理智和秩序的世界。他用他的温柔和怜悯强迫我交出了自由和自尊。覃会握着我的手,坚定而清晰地说,相信我,我会使你快乐。我不相信他,又不能不假装去相信他,而且深信不疑。他是一个小孩,而小孩是不说谎的。覃永远不知道这句话和他后来的放弃给我造成怎样的伤害。覃在放弃之前并不知道他要放弃,他自始至终都是无辜的。
覃在单位实习时用他微薄的工资给我买巧克力。我剥开巧克力银色的锡纸后突然问:“你知道我爱谁了?”他说:“谁?”我微笑着说:“不告诉你。”而他突然明白了,猛地抓住我的衣襟,把巧克力拼命地往我嘴里塞。我挣扎着,呜咽着不能出声。然后他开始重重地掴我的脸。在月夜下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是五下,每一下我都没能避开。然后他从我嘴里取出那块巧克力,扬手扔了下去。
第二天清晨我找到了那块巧克力,它已经沾满了泥土。我含着泪,把巧克力全部咽了下去。
覃说得对,我是一个下贱的女人。我的下贱在于我屈辱地默认了覃对我行使的一切权利,他有权支配我,甚至有权践踏我。但我的灵魂始终站得远远的,悲伤地看着他。
我想覃是这个世上唯一爱我的人。我猜想他一定是在我十六岁那年夏天爱上我的。那时候我应该处于一生最美丽和最单纯的时期,那时候我仍然在南方,仍然在温暖润湿的年月中做一个简单的女孩子。那个夏天的午后我倚在窗前,蝉声不绝于耳。我听到有人正慢慢地向我走来。我转过身时看见了覃。我惊讶、窘迫、害羞地看着他穿过黑黑的长廊,向我走来,那样从容、自信。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知道自己的脸逐渐地明朗和清晰。那一个夏日午后的开始充满了美和浪费,和所有十六岁女生的心情故事一样,千篇一律,落于俗套。
后来我们一起来到了北方,在同一所大学里念书。桃花开时我和覃无意中闯进了园子。山坡上开满了桃花,那么多那么多的桃花啊,足以淹没我,淹没我的唇、我的眼和我的眉,淹没我所有灿烂的梦想。我在桃花下大声地唱歌,感到自己和那些女孩儿一般的桃花一样,无法逃避开放。这时山坡下走过一个披着长长头发的人。他衣衫褴褛,头发蓬乱,抱着一把大大的吉他。他抬头冲我微笑,我挥了一下手中的桃花。
覃忽然转身问:“你在干什么?”
我微笑着说:“没什么。”
啊,覃是没有错的,有错的是我,是我一开始就彻底背叛了企图用一生爱我的人。
◆结局
蓝天。还有阳光。
小蝶从高处慢慢地坠落,白色的衣服飘呀飘起来,就这样,飘起来。
小蝶渴望像蝴蝶一样,像那些美丽而虚伪的生物一样飘落。她想那是快乐的,快乐是一种下坠的感觉,那种从高处坠落还未及地之前那一段可以自由挥洒的时间。小蝶和众人一起,淡漠地观赏着早已存在却只能在瞬间发生的死亡。
一座高楼前。小蝶躺在地上,流了很多的血,染红了白衣。她的长发遮住了脸,仿佛倦了,再也飞不起来,再也不愿看见阳光。
人群惊叫着围了上去。
人群之外,一个女孩在不远处静静地站着。我们看见她的背影,她在人群之外茫然地看着人群。
女孩回头笑了。
她赫然就是小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