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终于恢复通讯了,夏春末疯狂地拨打着爸爸妈妈,还有亲人们的电话,可是,没有一个能接通……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可以徒步进入现场了。夏春末忘记她是怎么走到北川,怎么走到面目全非的村子,怎么找到废墟之下的那个家的?这里曾经洋溢着童年的欢声笑语,这里曾经盛满了一家人温情的幸福,这里曾经有外婆的千叮咛万嘱咐……如今,没了,什么都没了。
废墟之下,她仿佛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是爸爸妈妈,还有外婆,还有小姨,还有舅舅,还有表哥表妹,还有……是他们身上的味道;从外婆家这里往村子东边的方向走,过了那座桥不就是奶奶家吗?爷爷奶奶虽然不在了,可每次回来,伯伯叔叔婶娘们,不也都围过来问长问短吗?
你看,就在那座桥上,她带着弟弟妹妹们疯跑,一会儿你追我赶,一会儿又钻到桥下玩躲猫猫,一会儿又在小河边玩过家家,丹丹妹妹一擦鼻涕,顿时一张花猫脸。他们笑啊,跳啊,闹啊……表哥提议回家的时候捞鱼带回去,外婆喜欢喝鲜鱼汤。他们一个个泥鳅似的钻进水里,一直到晚上,他们是趁着月光追着萤火虫的屁股回到家的。外婆也不责罚他们,只怜爱着让他们赶紧去换衣服……
你听,就是那条河,那条河里有他们银铃般的笑声,河水清澈见底,映出了红的花绿的柳,他们不约而同来到小河边,扑通扑通,就像饺子下锅似的往水里跳,什么鲤鱼跃龙门,浪尖轻功……总之,他们下河洗澡的花样繁多。不一会儿,他们打起了水仗,那四溅的水花挠着他们的痒痒,哈哈——哈哈——,他们的笑声拖得悠长。妈妈啊小姨啊婶娘啊来河边洗衣服了,被泼得满身是水,也不生气,却笑得更欢了……
你瞅,给外婆过生日的时候,院子里摆了好几桌呢!祝外婆寿比南山,祝奶奶笑口常开,祝老妈长命百岁……他们喝完了祝福酒,聊着天,吃着饭,还不满周岁的表妹哭声最大,兴许是没喝饱奶吧!小舅妈一脸的不耐烦,却也幸福地抱起来一起喂饭。几个还没上小学的弟弟妹妹哪里肯乖乖坐下来吃饭,满院子追着跑,这个时候一定是脾气最好的妈妈去哄他们的。外婆是寿星,坐在最中间的一桌,看着儿孙满堂,她的笑容多么灿烂啊……
你闻,厨房里飘来了一阵阵清香,那是鲜鱼汤的鲜味儿,一定是小表弟小表妹们下河捉的鱼熬的汤,是清早捉的吗?不对,一早家里就有客人了,他们才不会放弃和大家疯玩的机会呢!那一定是昨天傍晚捉的。那是八宝饭的香甜味儿,一定是三舅妈做的,三舅妈做的传统美食那可是一绝,她做出来的八宝饭最受大家欢迎了。四舅也爱做菜,他擅长做辣子鸡、墩子肉,过年团圆的时候这两样菜他必做无疑。油炸花生米、回锅肉、粉条酥粑粑……好香啊,弟弟妹妹们是十足的小馋猫,总是背着大人们偷吃,你看看,你看看,他们手上全是油,又伸手想偷偷抓花生米了……
来了,来了,他们全都来了……她仿佛还听到了他们热切的声音,“末儿,你回来了?”,她应声“唉!”大家就都向她奔过来,妈妈扯扯她的衣襟,外婆说她瘦了,那些姨啊舅啊叔啊婶啊总夸她女大十八变,妹妹们好烦,把她穿得干干净净的衣服都摸脏了……
“爸、妈、外婆,我回来了——”她轻轻地说了一句,却再无人应答了……
穿着各色衣服的救灾人员在滂沱的大雨中忙碌着,夏春末回过神来,一个接着一个地询问,她指着那个完全塌陷,丝毫看不出曾经是一幢三层小楼的位置,问从那里救出来的人都安顿到哪里了?问从那里救出过几个人?问村子东边还有生还的人吗?问那片废墟上还留下过什么完整的物件,问……她问过的人,都在掩面哭泣……雨下得更大了,夏春末在泥泞的废墟里跌跌倒倒地狂奔着,嘶吼着,晕倒了……又被救起……救起了……又晕倒……
神志不清的夏春末被送往了临时搭建的救助站,又被转移到急救帐篷里。身边的医生护士一阵忙碌后,夏春末渐渐清醒了。“爸、妈,你们在哪里?女儿回来了,女儿来晚了……”她自言自语地说着。趁身边的人不注意,她又逃了出来,终于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血肉模糊的邻里面孔。“春末,我们——我们——你的爸爸妈妈都希望你好好活着!”从他们悲切的言语中,夏春末大概知道,她的亲人们都不在了……她跌跌撞撞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眼泪早已流干了。此时的她,只想找找看,爸爸妈妈的尸首到底在哪里?
夏春末跪倒在泥坑里,拼尽全力地刨呀,刨呀……她的膝盖磨出了血,她的手指磨出了泡,渗出汩汩的鲜血……她再次倒在了一片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