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眼之前，赵彦琮满心的不甘与悲愤。
睁眼之后，赵彦琮满眼的迷茫与懵圈。
为什么……自己的手会这么小？
赵彦琮低头愣愣的看着自己明显缩水了的小手，陷入了茫然。
他记得自己是死了的，没错啊，那生命的气息逐渐消散的感觉不是做梦，那种呼吸减弱直到窒息的感觉也不是幻觉……
所以，自己这算什么？
不是说人死之后步入轮回，他，干脆回到了小时候？
这里明显就是幼时住的寝殿，他的记忆还没有错乱。
所以，他这是重生？
眉头一皱，赵彦琮翻身下床，穿好鞋子后慢吞吞的在寝殿走动，宛若盲人在到处摸索确认一般。
越看，赵彦琮的表情就越古怪。
看完了寝殿，他朝门口走去，外面是守夜的宫人，他一动，那宫人就惊醒过来，忙低声问道：“殿下可是要起夜？”
黑白分明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宫人看了一会儿，直把那宫人看的是后脊冒冷汗，脑子不断思索是不是自己哪里当值不对，惹了这位小祖宗的不快？
过了一会儿，赵彦琮才慢悠悠的问：“现在何时？”
出口的是软糯的稚声，听的他有些不适应，加上联想到自己现在的年纪，那双好看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宫人道：“回禀殿下，丑时了。”
赵彦琮：“现在何年？”
宫人有些疑惑，但老实本分的没有去质疑，道：“天佑七年。”
天佑六年，那他现在是……八岁？
而现在是夏季，也就是说，很快他就要有弟弟了。
虽然很可惜自己没有回到两岁的时候，不过他也知道，就算回到两岁，那么小的自己能阻止什么呢？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该来的还是会来。
逃避现实可不是自己的一贯作风啊。
赵彦琮捏了捏鼻子，道：“今夜问汝之事，不可语于外人。”
宫人低首道：“是。”
回到了床上，赵彦琮放空了一会儿，然后合眼睡觉。
既然重生回来，那么没必要发生的事情就可以提前阻止发生了。
现在，睡觉。
他可没忘了卯时就要起来上课念书。
重新坐回老实面前，赵彦琮心中没有感触那是不可能的。
看着年轻了好几岁的老师，赵彦琮心中唏嘘不已。
这种人生奇事世间罕有，若非亲身经历，赵彦琮肯定认为是天方夜谭。而现在，他也没有跟任何人说的打算，这是他自己的小秘密。
因着有着前世的记忆，当时对于他有些难解的知识变得轻而易举，他能在老师说出来的时候立即就能够反应过来，然而他没有特地显露出来，反而还按照他这个年纪应有的理解速度去给老师反应，没有引起老师的疑心。
嗯，稳妥起见，他还是装作八岁的样子吧。
还好他记事早，八岁什么模样还有印象，只是这心态怕是调整不过来，多加注意吧。
死时年仅十八岁的太子赵彦琮这么心想。
下了课业之后，赵彦琮急忙往余皇后的宫殿赶去。
他死的时候，余皇后就因为他的病伤心不已损了身子，躺在床上养着，临死的时候都没来得及见上一眼。
“殿下，当心脚下！”
赵彦琮心中思念母亲，脚下不知不觉走的飞快，看的一众宫人提心吊胆，深怕他一个不注意把自己绊倒。
有宫人的提醒，赵彦琮才发现自己太过心急，下意识地放缓了速度，只是也不慢就是了。
来到未央宫的时候，正值各宫的宫妃前来请安。
这时候，后宫的嫔妃并不多，除了孕育了皇子的两位嫔妃，剩下的也就那么三四个，坐在主殿中，还没有把主殿给坐满。
赵彦琮站在殿外，视线紧紧粘在那个主位上笑容和贴的女子身上。
他记得，一开始的时候，余皇后是不耐见这些人的，尤其是那两个生了孩子的，只是后来渐渐的，她放下了心中的执念，对这些她丈夫的女人，没了一开始的别扭恨意，只余下漠然，甚至还能噙着笑意说话，一举一动尽显国母风范。
可是他知道，这不是她想要的，只是无能为力之后对现实的妥协。
余皇后这时已经显怀，神情间难免有些疲惫，说了几句话，按例问候了三位皇子的成长情况，便让各宫的嫔妃回去歇着。
皇后有孕，嫔妃们也不敢打扰到她休息，便起身告退，走出殿门的时候才发现赵彦琮站在门口，便匆匆的向他行礼问安。
这些人虽然是他名义上的庶母，可自己是中宫嫡子，太子储君，除了帝后，任何人见了他只有行礼问安的份。
赵彦琮微微颔首，抬步走了进去。
“太子殿下现在是越来越有陛下的样子了。”一位美貌女子不由得感慨一番，令一女子微微挑眉，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可不是呢。”
太子殿下一进殿内，就见余皇后揉着眉心，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疲倦。
“母后。”
赵彦琮向她问安。
余皇后见他来了，唇角一扬，温柔道：“下课了啊，阿琮，过来。”
赵彦琮几步上前，余皇后拉着他的手问道：“今日先生讲的可有不懂？”
赵彦琮压下鼻头的酸涩，道：“大致都懂。老师说的很细致。”
余皇后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你还小，不必要把自己压的太紧知道吗？我听你宫里人说了，书房的灯时常亥时才熄，寅时就起，你现在正在长身体，不可以睡得这么晚，以后可不准这样了。”
为了让儿子重视，余皇后特地压低声音佯怒道。
赵彦琮垂首眨了眨眼，将眼底的湿润尽数逼了回去，抬眸乖巧地点头：“母后，孩儿知道了。”
而后视线落在余皇后凸起的小腹，小手小心翼翼的摸了上去，道：“母后，弟弟今天听话吗？”
余皇后笑道：“之前不是还喊着妹妹的吗？怎么一下子改口了？”
这不是知道以后只有弟弟没有妹妹了嘛。
赵彦琮：“昨日晚上做梦，梦到有个男孩喊我哥哥。”
余皇后被逗笑了，点着他的额头道：“这你也信？”
赵彦琮认真道：“这是预兆，没准儿母后怀的就是弟弟。”
余皇后揶揄道：“好好好，弟弟就弟弟吧。”
赵彦琮哪里听不出来这是余皇后在顺着调侃他，老神在在的继续摸着她的腹部，轻声嘀咕：“弟弟要听话，等你长大后，我带你玩，带你出去看看外面的风景。”
这样认真跟着尚未出生的弟妹说话的赵彦琮，看的令余皇后是稀罕不已。
启蒙之后的赵彦琮异常懂事，学着大人的模样让自己沉稳下来，唯有在这样的时候才会表现出这个年纪应有的天真活泼。
余皇后顺着儿子的思路道：“哦？阿琮要带弟弟去哪？”
一边说着，一边让人搬来小凳子给赵彦琮坐下。
落座后，赵彦琮认真思索道：“带他出宫看看？去城外的庄子上？”
余皇后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一下子来了兴趣，道：“那到时候母后和你们一起，带你们去爬树捉鸟，还有……”
“咳咳。”余皇后身后一位年长的嬷嬷咳了几声，低声道：“娘娘慎言。”
余皇后面色划过一抹僵硬，唇角轻扯，生硬转道：“庄子上好玩的事情很多，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赵彦琮假装没有听见他娘刚刚暴露的东西，淡定点头接了话茬：“那等弟弟长大之后咱们就去吧。”
余皇后抛弃刚刚心底一瞬间产生的不悦，高兴的拉着儿子说着日后的计划。
尽管他们自己都知道那只能是计划，但这也不妨碍母子俩兴奋的讨论。
皇帝还没走进殿门，就能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眼角眉梢都忍不住染上笑意，挥手示意宫人莫出声，径直走了进去。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第三道声音突然的插入，聊的兴起的话题顿时如按了暂停键一般。
赵彦琮起身行礼问安：“请父皇安。”
皇帝道：“在你母后宫里就不用这么多礼，坐下说。”
“是。”
赵彦琮退到一边，在下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余皇后收起脸上的笑意，扶着腰欲站起来，皇帝连忙上前扶住余皇后，道：“你有身子就不要乱动了。”
余皇后拂掉他的手，淡淡道：“于礼不合。”
被拂掉手的一瞬间，皇帝眼中划过一抹难堪，但见到她有些憔悴的面容，这些难堪不满通通化为一声无力的长叹。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违背誓言，又怎么能奢望她的真心笑脸相迎。
“请陛下安。”余皇后在宫人的辅助下行了礼，礼数周全到挑不出刺来。
而后，余皇后在宫人搬来的座椅上坐下来。
皇帝握紧了手，而后松开，在她原先坐的地方坐下。
为了余皇后能坐的舒服，特地在椅子上放了软垫，此刻软垫还有余温，烫的他身体触之一颤。
赵彦琮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来。
父母之间的恩恩怨怨，他看了十几年，早就明白并且释然了，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去试图融化父母之间的那层冰。
“孩子怎么样？今日有没有闹你？”皇帝关怀问道。
对比起他的温柔，余皇后的回答可谓是十分官方化：“孩子还算安静，并不闹腾。”
然后就没有话了。
皇帝头疼不已。
他想起来刚怀上赵彦琮的那会儿，他俩第一次当爹娘，整日整日的提心吊胆，生怕哪里一个不对劲就伤到了孩子。每日夜里，余皇后都会扒着他说“今日孩子怎么怎么了”，开始胎动之后，皇帝最爱干的事就是每日雷打不动的贴着她的腹部听动静，偶尔赵彦琮在里头动了一下手脚，都能像孩子一样兴奋个半天。
可以说，赵彦琮是他唯一一个从怀上便一直关注并参与其成长每一个过程的孩子，五个孩子中，他最最心爱心疼的便是赵彦琮。
前世中，长子的离世对他而言并不仅是失去了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更是失去了一个最为心爱的孩子。
而现在，帝后关系并没有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有所缓和，皇帝又事务缠身，纵然有心关心也没不可能再像八年那样。
问了好几件事后，便因为大堆公文要处理就起身离开。
送皇帝出门之后，余皇后的神情有些恹恹，她摸了摸赵彦琮的头顶，道：“母后有些累了，阿琮先回去吧。”
赵彦琮道：“母后多注意身体，孩儿晚些时候再来。”
余皇后颔首笑道：“嗯，晚些时候，母后给你做糕点吃。”
赵彦琮面色不自觉的一僵，还没来得及说话，余皇后笑道：“不放那么多的糖。”
被揭穿小心思的赵彦琮面色讪讪。
“行了，回去吧，累了就休息，不要勉强自己。”
赵彦琮认真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而后便行礼告辞。
回了东宫，赵彦琮首先把老师布下的课业完成，然后练了半个时辰的大字。
忙活完之后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候，不过东宫有自己的小厨房，并不耽误吃饭。
用过午膳之后，赵彦琮去了藏书阁翻书。
藏书阁共四层，是宫里最高的建筑物，在站在四层的窗前朝外俯瞰，能将整个皇宫尽收眼底。
赵彦琮负手站在窗前，楼顶的风吹拂过他的额前碎发，露出饱满的天庭。
看向窗外的眼神幽深，嘴唇微微抿起。
他翻了不少的医术，可惜虽然藏书阁藏万书，但是大部分的医学著作还是在太医署那边，可问题是他现在并没有什么好的理由去太医署拿书看。
为了学医？
他父皇能当即把太医署烧了。
堂堂的太子殿下根本不用去学这些，学了就是在浪费精力。
可是问太医的话又会暴露些什么。
叹了一口气，赵彦琮将手中的医书放回原来的位置。
急什么，离十八岁还有十年，够他找出真相。
随意拿了几本书走出藏书阁之后，赵彦琮看了看天色，该去未央宫了，便转脚朝未央宫的方向走去，没走多久便听到假山后有道很轻很弱的哭声。
谁在哭？
赵彦琮看了眼那堪称迷宫的假山群，思索片刻后似是回想起什么，眼神变化了些许，最后命宫人在外头等着，自己径直走进假山群。
假山群对于刚入宫或者不常来的人来说就是个迷宫，可赵彦琮从小在这里玩，早就将结构熟记于心，轻而易举的找到发出哭声的人。
只见角落里，有个瘦弱的背影蹲着，哭声就是从那发出来的。
应当是听到了脚步声，那人转头看去，稚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你是谁？”
赵彦琮道：“我是赵彦琮。”
那人瞪大了眼睛，抽搭的声音中满是惊讶：“你是太子？”
赵彦琮点头，反问：“你又是谁？看样子你不是小内舍，怎么在这儿哭？”
“我当然不是内舍！”小孩子大声反驳，紧接着似是反应过来吼的人是谁之后，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小声委屈又不甘的嘀咕：“我也是皇子啊。”
只是这声音太小、太轻。
赵彦琮低叹了一口气。
他当然知道这孩子是谁，若不是因为这个孩子，他的父母就不会出现隔阂。曾经是讨厌过的，可是等大了明白过来后才意识到之前的自己有多幼稚，背叛的是他爹，可后果却让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孩子来承担。
想到以后发生的事，虽然对这个孩子谈不上多感情深厚，但作为一个旁观者来说是有些同情的。
“你是二弟吧。”
小孩子再次惊愕的看着他：“你，你，你喊我什么？”
赵彦琮眉头微微一皱，小孩子立即瑟缩了一下，似乎是很害怕他生气。
赵彦琮：“我见过三弟和四弟，你我却从来没见过，你说你是皇子，我看着的确是有些与我想象，所以我说，你是二弟吧。”
小孩子忽然眼圈一红，抱着膝盖就这么突然一哭。
赵彦琮一瞬间蒙了。
他刚刚，没说什么重话吧？
怎么好端端的就哭了？
赵彦则小时候一哭，那绝对是要惊天地动鬼神，不闹的他和余皇后连番好言好语的哄，那是坚决不肯罢休的。
所以对付哭闹的很凶的小孩子，赵彦琮自认是很有办法的，但是面对这么哭的这么安静的孩子，赵彦琮一时就犯了难。
他走到跟前，犹豫了一会儿后蹲下身，抬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而后迟疑的轻轻地拍着他的背，道：“别哭了。”
小孩子似乎是被吓到了，身体瞬间僵硬，哭声猛地一下停住，然后由于太急，小孩子不断地打起了嗝。
赵彦琮有些无奈地看着不断打嗝的小孩子，漂亮的小脸上满是委屈可怜的神色，心底一软，帮忙顺气。
等小孩子终于不打嗝了，赵彦琮才微微放心道：“好了，现在能和我说怎么在这里哭了吧？”
许是他的温柔让小孩子放松了戒备，道：“我找不到出去的路了，害怕娘担心。”
赵彦琮又问：“照顾你的宫人呢？怎么就让你一个人在这儿？”
记忆中，虽然父皇不管不问，可给了位分指了宫人照顾的。
小孩子眼睫半垂，表情黯然：“她们，我和她们，走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