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余泽轩强装镇定的时候，顾老先生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缓缓走来。
精神矍铄，目光炯炯，脚步稳健，一如曾经设想的模样。
赵彦琮兄弟二人见人来了，起身恭敬地行了弟子礼。
“顾先生安。”
顾老先生这几年也教授赵彦钺，虽不是赵彦琮那般收门下，但也可执弟子礼。
顾老先生面容和蔼，声音洪郎，精神气十足，让人起身后目光落在余泽轩的身上，抚须一笑：“这位小公子就是余家公子吧？”
余泽轩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小子余泽轩，拜见顾老先生。”
顾老先生摆手道：“我与你祖父有些交情，不必如此多礼。你来听学一事，你祖父与我说起过，今后便跟着太子和二皇子来我课上。太子可曾说了我课上的要求？”
赵彦琮道：“说过。”
顾老先生点了点头，忽而转身对门外道：“躲在门外做什么？还不进来。”
嗯？门外有人？
三人齐齐好奇地朝门外看去，就见一个面容清秀可爱的小少年走了进来，神情似乎因顾老先生之前的话而有些尴尬。不过尴尬只在脸上转过一瞬，很快就调整过来，稚气的面容上丝毫没有要面见皇族时的畏惧害怕，昂首阔步走进来的时候，身上的朝气自信如烈阳一般耀目。
小少年走到跟前，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吐字清晰地道：“草民柳赟，拜见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
柳赟。
自小少年的身影映入眼帘之时，赵彦琮不由得捏紧指根，待人走到跟前行礼的时候，已然能够处理好那复杂的心绪，只是心底仍有一丝困惑。
明明这个时候，柳赟并没有在京城才对。
“柳赟？”余泽轩有些惊讶地看了面前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少年，眼底带了浓厚的兴趣，道：“你可就是束州柳赟？”
柳赟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自己被人猜中籍贯，甚至还有点儿见怪不怪的意味在其中，亦是好奇地看着余泽轩，道：“正是。”
余泽轩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些，柳赟甚至从他的笑容中看出了一抹诡异的兴奋，这让小少年有些茫然。
什么鬼？一见面就笑成这样，我是罩过你麻袋还是打过你暗棍？
小少年柳赟下意识地回想自己曾经光辉的“战斗史”，但并没有搜索出相关的记忆人物。
顾老先生朗声一笑道：“阿赟，这位就是潜州余家的小公子，余泽轩。”
柳赟瞬间恍然，再看向余泽轩的眼中也染上了同他一样诡异的兴奋。
“原来是余小公子，失敬失敬。”
“柳小公子，客气客气。”
赵彦琮：“…………”他就知道会是这么个情况。
柳赟同余泽轩一样少年成名，天纵奇才，小小年纪就考中举人，又是同一年龄，彼此之间难免就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当初二人相识之时，柳赟便是一副心高气傲的样子，而其 本人的确也是有这么一个资本骄傲的。而余泽轩那时候已经收敛了脾性，见识多了，身上自然有种沉稳的气质。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合该是天生对手，在柳赟跟前，余泽轩总是抱有着看待对手的态度，尊敬着，也敌对着，不止一次感叹还好世上还有这么一位旗鼓相当的对手，不然人生该有多么的无趣。只是后来，柳赟不愿被束缚，自请离开，他也不曾阻拦，得知人离开之后，余泽轩还感怀了一阵子。
至于后来二人是否再见过面，赵彦琮便不知道了，只隐约记得那时候柳赟似乎遭遇了什么巨变，自己还想着帮上一二，结果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
这一世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让该三年后来京城的柳赟提前出现，还让前世这个时候并没有来京城的余泽轩给遇上了。
未经过生活磨砺摧打的少年郎，同样的天资聪颖、心高气傲，可想而知见了面之后会是怎样的场景。
赵彦琮微微一笑，眼底眸光微动，似乎表达了他本人愉悦的心情。
赵彦钺疑惑地看了眼赵彦琮，不大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开心。
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柳赟，赵彦钺眉头微微蹙起。
难不成是因为他？
柳赟是顾老先生的故交之子，在中了举人之后就被托付在其身边教养，说是要多见见世面，好好杀一杀身上的傲气。
柳家长辈是怕孩子少年成名、起点太高心气儿也高，养成个恃才傲物的脾性就不好了，想着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若是遇上几个杀杀他的傲气，知道何为谦虚那是再妙不过。
可奈何，被顾老先生带在身边几年，所见的无一没有他的聪明才智……
家中长辈心意是好，奈何把孩子生的太优秀了……
直到碰上了个同样优秀的余泽轩，一下子把柳赟那快消磨的斗意给挑了起来，成天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地想与余泽轩比较个一二，余泽轩自然乐得很。
于是乎，余泽轩天天都想往宫外跑，余皇后担心余泽轩会出个什么意外，得知缘由后直接招了柳赟做太子侍读，住在东宫陪太子读书，这样一来也就方便余泽轩和柳赟斗文了。
赵彦则和赵彦檀听说东宫又来了一个小哥哥，还和他们余表哥一样的聪慧，只是人家要陪着太子读书，余皇后怕小孩子太吵扰了赵彦琮他们念书，就不允许他们在上课期间去打扰几位兄长。
可是不趁着上课期间去，人家下课就被余泽轩不知道拉到哪里去找藏书了，逮都逮不到人。
终于有一天，按捺不住好奇心的两个小家伙趁着顾老先生教书的时候，悄咪咪地摸到上课的地方，探出小脑袋趴在窗户上往里头看。
屋里端正地坐着四个少年郎，个顶个的芝兰玉树、风度翩翩，无论哪一个拉出去都是让万千少女青睐的目标。
赵彦则看了一圈，视线锁定在其中一个面生的人身上，不用猜也知道那就是柳赟。
赵彦则捣了捣赵彦檀的胳膊，朝柳赟的方向努着小嘴，赵彦檀顺着方向看去，眼前一亮，感叹道：“他和大哥他们一样好好看啊。”
赵彦则不满了：“明明大哥才是最好看的。”
赵彦檀想了想，点头：“大哥最好看。”
话音一落，赵彦檀忽然身上一寒，似乎有什么在看着自己，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就见柳赟不知什么时候往他们的方向看来，四目相对之时，柳赟还冲他们扬了扬唇角，似乎是在打招呼。
赵彦檀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啊”，立即引起屋里人的注意。
四双眼睛视线唰唰地朝这边看来，两个小家伙瞬间呆愣住了。
赵彦琮有些无奈了，方才就听到他们在嘀嘀咕咕些什么，现在更是引得全部的主意。
赵彦檀一下子僵硬住了，扒着窗户有些不知所措，至于赵彦则，人家只不安了一瞬，很快就反应过来，双手趴在窗棂上，笑嘻嘻地对着屋子里的人挨个儿打招呼。
“大哥、二哥、表哥好，先生好，不知名的小哥哥好。”
众人：“…………”
柳赟笑着指着自己，道：“我不叫不知名，我叫柳赟，五殿下记着了没？”
赵彦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认得我？那你认得他不？”
说着拉过赵彦檀，跃跃欲试地盯着柳赟看。
柳赟不负所望，道：“四殿下。”
赵彦则惊地直怕手，夸赞道：“你真厉害，只比我大哥少厉害上那么一点点。”
一边说着一边还做了个手势比划着，用以说明一点点的范围是多大。
小孩子的童言稚语引得众人好笑不已，赵彦琮啼笑皆非地冲着两个小家伙伸出手，道：“阿则莫胡闹，外头热，进来吧。”
已至初夏，天气开始转热，赵彦琮眼尖地发现两个小家伙额头上的汗珠，私心里想让两个孩子先进屋休息一会儿 。
当然，也不忘了问一下顾老先生的意思，后者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干脆放了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起身到偏殿去歇一会儿。
天气转热，上课也没什么精气神，两位小皇子来得可真是时候。
顾老先生捧着茶，无声地感慨了一下。
赵彦则还是第一次来赵彦琮上课的地方，看什么都觉得好奇，就连砚台都被拿来翻来翻去地看，绕是赵彦琮再怎么眼明手快都敌不上赵彦则犯熊的速度，不仅弄了一手的墨，还沾染了一身的墨汁，罪魁祸首还不自觉地冲着赵彦琮笑。
赵彦琮垂眸看了看满手的墨水，再看看企图卖萌求饶的赵彦则，在这一刻，他无比的希望小六是个妹妹，起码妹妹不会像弟弟这样闹腾。
“还笑。”赵彦琮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赵彦则一眼，起身道：“我带阿则去洗手换衣，阿檀可别像阿则一样去弄砚台，乖乖地听哥哥们的话。”
赵彦檀本来看着小花猫似的赵彦则笑的正开怀，闻言乖巧点头：“阿檀知道了。”
赵彦琮想摸一摸赵彦檀的头说一声“真乖”，可奈何手上有墨，只好作罢，让起身准备帮忙的赵彦钺坐下后，赵彦琮便带着赵彦则到偏殿去洗漱换衣。
余泽轩撑着下巴，对着赵彦檀笑道：“阿则这个捣乱脾性，四殿下可不要像他学习，再来一个小魔王，呵，表哥估计能头疼死。”
赵彦钺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余泽轩给阻拦住了：“你打住，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想说阿则明明很听话很乖巧是不是？”
赵彦钺虽然没有说话，不过那表情明显就是在说是。
余泽轩无语了，改为双手托腮，用一种研究难题的视线打量着他，怪道：“有时候我都怀疑你压根儿就是姑母的孩子，比表哥还护着阿则。”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自己何尝不也是护着赵彦则呢？
赵彦檀眨巴眨巴眼睛，眼底有过一瞬间的黯然。
不行，自己是哥哥，要有哥哥样！大哥说得！
赵彦檀暗暗握拳激励自己。
忽而，有什么东西罩在脑门上，赵彦檀不解地抬头看去，赵彦钺拿着帕子正在给他额头上的汗，眉头还蹙着，斥责道：“头上有汗都不晓得擦一擦，也不怕生病。”
赵彦檀甜甜一笑：“多谢二哥。”
赵彦钺淡淡地将帕子收了回去。
在一旁观看许久的柳赟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赵彦檀的腰，把人戳的立即瞪大眼睛扭头看他，活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干什么戳我？！”赵彦檀鼓着腮帮子质问。
柳赟双手交叠抱胸，身子微微前倾，用一种很不解的语气道：“你之前明明夸我好看，怎么后来又变卦了？”
赵彦檀眼睛又睁大了几分，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他什么时候夸你好看过？”好奇心旺盛的余泽轩凑了过来，视线在一大一小身上来回转悠，赵彦钺对这个不感兴趣，见宫人把墨迹收拾好后，便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提笔练字帖。
赵彦檀奶声奶气地讲了全过程，听罢，余泽轩捧腹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嘛，在他们心目中可没有一个比得上太子表哥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柳赟掀了掀眼皮，双眼微微一眯，忽而问道：“那请问四殿下，我和这位公子，哪位相貌最佳？”
“哈哈哈哈哈哈哈嗝——柳赟你脑抽了吧？！”余泽轩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很难相信柳赟居然还会这么幼稚地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
然而柳赟却面容认真地盯着赵彦檀，问道：“四殿下的答案是什么？”
余泽轩眉头一挑，眼珠子转了转，抱着胳膊道：“肯定是我，我可是四殿下等我表哥。”
柳赟睨了他一眼：“那你可真要脸，只听说过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没听说过亲戚眼里出相貌的呢。”
余泽轩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只是想告诉柳兄一个道理，这赏美如何，也是因人而异，就像你在四殿下心目中永远不及太子表哥一样。”
柳赟微微一笑，骄奢的面容上似是绽放如珠光华，令人眼前一炫。
平心而论，柳赟的样貌是极好的，不同于赵彦琮的如玉温润，也不同赵彦钺的英朗俊美，可不像余泽轩那种透着一股书生气的文美，就好像一颗璀璨宝石，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
只要不是和赵彦琮做对比，赵彦檀的答案就很客观：“你好看。”
是对着柳赟说的。
余泽轩得意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瞬间就垮了，“不是！我怎么就比不上他了呢？！阿檀你在好好想想！”
柳赟翘起唇角，悠悠自得道：“余公子，赏美如何，因人而异，何必介怀？”
余泽轩：“！！！”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感觉可真爽。
心情舒畅的柳赟看着赵彦檀都觉得很是顺眼，从怀里摸出一枚果脯，道：“四殿下可要尝尝？这可是束州特产的果脯，橘子做的。”
赵彦檀双眼一亮，结果果脯咔嚓一咬，白嫩的小脸瞬间皱成包子，委委屈屈地盯着柳赟：“酸……”
柳赟奇了，拿出一枚咬了一口，鼓着腮帮子道：“不酸啊。”
“什么东西？”旺盛的好奇心战胜了被打败的屈辱，余泽轩又凑到跟前，道：“还有吗？给我尝尝？”
柳赟大方地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全是黄橙橙的橘子干，余泽轩拿了一块闻了闻，咬了一口后……
玢焉人爱吃甜的，普通人能够承受的酸已经是极限，若是超出普通人能够承受的酸，对于玢焉人来说简直就是灾难。
余泽轩觉得自己的味蕾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直接扔掉吃了一半的果脯，捂着嘴巴就冲了出去。
柳赟呆呆地看着冲出去没影儿的人，喃喃道：“有这么酸的吗？”
反手还拿了一块喂进张大嘴巴而不自觉的赵彦檀口中，后者下意识一咬，脸再次皱成了包子。
“唔！！！”
赵彦檀控诉地瞪了他一眼，扭头往赵彦钺的怀里冲去。
柳赟唇角微抽，对上眼神不善的双眸，下意识地拿了一根果脯，问：“要来一根吗？”
赵彦钺拍了拍赵彦檀的背，没有搭理。
“阿轩怎么了？可是肠胃不舒服？”
洗漱换衣完毕的兄弟俩走过来时正好遇上冲出去的余泽轩，还没来得及问人就跑没影了，看的赵彦琮很是茫然。
赵彦钺正要说话，赵彦则眼尖地看到了柳赟跟前的果脯，啪嗒啪嗒地就跑到跟前问：“这是什么？”
柳赟不信邪地拿出一根：“果脯，五殿下尝尝。”
明明那么好吃，还就不信了。
“好啊！”赵彦则拿过就往嘴里一塞。
赵彦钺瞪大眼睛惊慌道：“阿则等等！”
赵彦则比起余泽轩更喜欢吃甜的，那么余泽轩都惨败了，那赵彦则就更不用说了。
赵彦则：“啊啊啊啊啊啊好酸好酸啊啊啊啊啊啊——”
被酸到怀疑人生的小家伙飚着眼泪，来回蹦跶地要糖吃。
赵彦琮连忙拿出糖来安抚暴躁的赵彦则。
惨遭嫌弃三连的柳赟叼着果脯，丧丧地对赵彦琮道：“太子殿下要尝尝吗？”
赵彦琮微微一笑，“孤不喜橘子，有劳心意了。”
柳赟：“……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