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离开,医生护士进来之后,一位警员也走了过来,把一个证物袋放在了病床边的小桌上,里面装着风茗的手机。警员一副急匆匆的样子,似乎还有急事,没多说什么就走了。
医生很快检查完了风茗的伤口,拔下输液管并撤去了支架,只嘱咐他行动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碰到伤口。
这么淡定的医生不禁让风茗怀疑昨天受的伤是不是真的,不过隐隐作痛的躯干证明只是那个医生心大而已。看样子,至少在病房附近,他是可以自由行动了。
而旁边的斯凯虽然伤势比风茗要轻得多,但由于伤到了双腿,只能躺在床上,无论干什么都要护士帮忙。他看向风茗的眼睛里充满了幽怨。对此风茗视而不见。
检查结束后,风茗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络大叔和店长。虽然行动多少会扯到伤口,但并不是无法忍受的疼痛。风茗咬紧牙关,伸手够向桌子上装着手机的证物袋。
打开袋子,拿出手机,风茗发现早上的时候有一通和店长进行的通话,想必警察已经告诉店长自己的情况了。不过为了确认情况,风茗还是拨了过去。
“嘟,嘟,嘟……”无人接听。
“现在是周日的上午,店长应该很忙吧。”猜测着店长不接电话的原因,风茗又拨通了大叔的电话,依旧是无人响应,看来大叔大概率也在工作。
想着泉说了会联络大叔,风茗放下心来,安心享受秋日阳光带来的温暖。
不过出乎风茗的意料,一小时后,一个他之前没有想过的人前来探望他了。
“咚,咚。”两声礼貌的敲门声。
确认斯凯也点头后,风茗答应了一声:“请进!”
病房的大门被拉开,出现的是一个身穿黑色运动衣的熟悉身影。黑发红瞳的墨染走进病房,手里还拿着一个纯白的小型纸袋,看上去像是慰问品一样的东西。
斯凯看到进来的是墨染,瞬间脱离了不能动弹的消沉,热情的打起了招呼:“墨染你怎么来了!是听说我受伤了,专门来看我的吗?”
“抱歉,并不是。”墨染冲斯凯笑了笑,接着径直朝房间内侧的风茗走来。
听到这话,斯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切换着表情,再度消沉下去。看着拼命维持人设的斯凯,知根知底的风茗突然有点想笑,不过还是勉强憋住了。
墨染走到风茗的病床旁边,把手中的白色纸袋放在了小桌上:“你应该能动吧?咱们出去聊。”
风茗点了点头,用两条没受伤的手臂撑着坐了起来,但仍然疼得“嘶”了一声。墨染赶紧用一只手抓着风茗的胳膊,另一只手小心的扶住他肩膀上没缠着绷带的地方。
此时风茗正穿着短袖病号服,他感受到了胳膊上,墨染抓着的地方,传来了年轻女性光滑皮肤的触感。这在风茗遗失的朦胧记忆中似乎也从来没有过,让他有点脸红。
在墨染的搀扶下,风茗站了起来,小步小步地走出病房。经过斯凯床前的时候,风茗还能看到伪装成花痴的他,脸上写满了“等你回来给我好好解释清楚”的愤怒,看起来十分滑稽。
最终风茗还是没忍住,在笑出声的一瞬间用咳嗽声来掩盖,但是疼痛的伤口让风茗的表情十分扭曲,让墨染又有些担心。
走出病房,两个人来到了没什么人的走廊里。找到一个相对僻静的位置后,风茗又进入了面无表情的状态,率先开了口。
“说吧,找我又有什么事?”他的语气冰冷,并没有因为墨染来探望自己而高兴。
“好不容易闲下来了,去店里找你,结果店长说你受伤住院了,我就来看你了。”墨染从上到下扫视风茗的身体,仿佛能透过病号服看见里面缠着的一圈又一圈的绷带,“又卷入什么奇怪的事件了,这么凄惨?”
“我旁边那个家伙让我去拿监视你的报酬,结果他被绑架了,碰巧让我撞见了。”
风茗只是简单讲了讲事件的经过。然而墨染一直一言不发地盯着风茗,迫于压力,他只好更细致地从头讲起。
从出门到进入斯凯家的别墅后被挟持,这期间的事件细节风茗都详细的告诉了墨染。但为了安全起见,他隐瞒了自己拿着的短剑,事件后续的进展也和斯凯的口供保持一致。
在短暂的思索过后,墨染语气轻柔地开口询问:“被那个绑架犯折磨的时候,你当时想的是什么呢?”
在墨染的引导下,风茗开始回忆自己在当时的想法:“最后受重伤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应对的方案,其实没什么感觉。那一开始我受伤的时候又是怎么想的呢?”
沉思了几分钟之后,风茗终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那个时候,情况真的十分危急。我一直在绞尽脑汁思考自己的处境,逃离的方法,还要分出一大部分精力用来控制能量止血,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我本来以为事件结束之后,再回想这段经历的话,会感到后怕之类的。但我现在才发现,实际上自己对于这段经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其实非要说的话,就是单纯被求生欲所驱使,有着对死亡的本能性恐惧,但除此之外,无论对于绑架者失控的行为,还是对自己的伤害,风茗都是以一种极度理智的角度看待的。这让他对自己感到有些害怕,因此并没有说出来。
墨染略微睁大了双眼,两枚红宝石似乎正闪着光。她仿佛要确认什么东西一样继续追问:“你应该看到了他死亡的场景了吧?当时有什么感觉?”
风茗再度陷入了沉思,这次花费的时间比上一次还要长,因为他得出的答案令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是轻松。”
“脱离危险的轻松吗?这是很正常的反应。还有呢?”
“没了。”
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而且是在一种震撼式的场景中,虽然失去了记忆,但风茗仍然知道正常人的心理不该只是轻松这么简单。
但答案就是这么简单。
难以置信。
等等,再确认一遍,或许是自己弄错了。
对内心进行追问。
对记忆进行核实。
对情感进行质询。
答案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这么简单。
“难道我自以为恢复了情感,能够表现出、感受到各种各样的心情,但实际上仍然没有作为‘人’的情感吗?”
风茗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他的大脑陷入混乱之中,几乎停止了运转。也正因如此,他并没有注意到墨染的脸上持续了一段时间的兴奋与激动。
“你害怕你自己,对吗?你害怕受到折磨还能保持理智,毫无恐惧的自己。你在害怕目睹别人死亡还能内心毫无波动的自己。”
墨染的声音将风茗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他的说话声还带着些许颤音:“我难道不应该害怕吗?我怎么知道这样的我会干出什么样的事!”
“当然不了。”墨染的语气温和,像是安抚病人的医者,又像是引入堕落的恶魔。
“或许你的本性是残忍的,或许你的人格是冷酷的,但你表现出来的一切感情,它们绝不是虚假的。”
“你还记得吗,那个你曾经帮助过的农民,他的名字叫汤马。你纯粹出于善意帮助了他,承担了风险,付出了精力,这些都不是虚假的。”
“所以,没必要抗拒那个陌生的自己,因为不仅陌生的自己是真实的,那个熟悉的自己也是真实的。你无法,也没有必要去否定任何一边。”
听着墨染的开导,风茗也回忆起了和大叔相处时,内心滋生的温馨与快乐。确实,那份情感是无法否定的。
终于多少解开了心结,风茗努力的整理着自己的情绪,逐渐恢复到那副冷酷的表情:“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都这样开导你了,还用这种态度对我,太过分了吧?”墨染仍然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别装傻了,”见过多次同样招数的风茗完全不吃这一套,“要不是你主动引导,我怎么可能会产生这种心理问题!”
墨染不为所动,摇了摇头:“看来你是真的不懂啊。四级,是能力者的社会地位上出现分水岭的等级,也是失控者比例开始迅速提升的等级,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风茗没有说话,聆听着墨染即将透露的重要信息。
“因为升到四级乃至更高等级的过程中,需要了解自己更深层次的内心,而这部分往往和自己平时所表现的完全相反。我刚才就提前帮你解决了这里的一部分问题。”
“既然你这么提防我,那我也不多待了。”墨染还是一副温和,带着微笑的样子,但对情绪敏感的风茗却能感受到,这次她的内心充满了失落。
“送你的袋子里是一个装饰品,烦躁的时候盯着它看一会儿就会平静下来了。希望下回再见面的时候,你能用有感情的那一面对我。”
说完,墨染头也不回的穿过走廊,在一个拐角处消失了。
看着墨染消失的背景,风茗张了张嘴,但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风茗第一次觉得这个充满了疑点的女人确实是真心为了他好。
风茗的心中逐渐有内疚滋生,印证着墨染所说的,真实存在的拥有真正情感的自己。
感受着她最后说的那句“希望下回再见面的时候,你能用有感情的那一面对我”,风茗感觉自己完全沉浸在了这句话背后所蕴含的心酸中,躯干上的伤口再一次抽痛起来。
呼气,吸气。
呼气,吸气。
呼气,吸气。
在一次次循环中,风茗逐渐把属于墨染的心酸排出体外,但属于自己的内疚仍然停留在心中,难以磨灭。
风茗转过身去,准备返回病房。但他刚缓缓挪动了两步,背后就传来了一个呼唤他的声音。
“风茗!”
那本该是一个轻易就能辨认出来的粗犷声音,但如今却充满了焦急,还有带着些哭腔的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