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长在深宫里,身边接触的男人,除了父皇,便是一堆太监。她唯一细细打量过的男人就是这个年少成名,曾被名儒赞叹日后必有大作为的江止澜。
清平公主就算满腹心机,纵然目的不纯,也还是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小姑娘。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浊者自浊,总觉得空气里勾缠着一层撩人的朦暧昧,她见江止澜面容沉静,心中痒痒的,纵然他讨厌自已而不说,也想和他说说话。
朝槿脑中想着话题,闲闲开口:“江侍郎怎么知道那人是北戎二皇子的?你认识他?”
弥翱这个名字她没听说过,何况北戎国姓是巴特,可不是弥姓。
指尖一顿,江止澜淡淡道:“弥姓是他母亲的姓,二皇子行走江湖为了方便,就没有用巴特这个国姓。”
“那他是叫巴特翱喽。”朝槿笑出了声:“这算什么名字,起得跟闹着玩儿似的。”
想江止澜的名字起得倒好,止澜止澜,止息惊澜,意在还这山川河海一片浪宁风息,多好的寓意,偏偏他的名字起得好,却与她立场相悖。
江止澜看一眼,眸中神色难辨,开口解释道:“北戎皇室二子不睦,明争暗斗多年,而大皇子早想杀了他成为唯一的继承人,弥翱代表朝廷来到圣安,远离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就等于给了大皇子刺杀他的机会。公主有没有想过,是什么事情让他宁愿冒着危险也要来圣安?”
这还真是让人想不明白。万一他一个不小心“意外”地死在圣安,大皇子岂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了皇位?不过,他应该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吧?
难不成有什么阴谋诡计?
朝槿想了想,还是说了句公道话:“嗯……弥翱这人看着也算直爽,表面是凶了点,蠢了点,但不像是那穷凶极恶之人,要说他有什么阴险的心思……,说不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嘶,疼!”
江止澜不知有意无意,手下棉签忽然戳得有些重,擦到了伤口外翻的嫩肉,朝槿扭头瞪他,水汪汪的一双桃花眼满是控诉之意,却见江止澜面色并不好看——
“仅仅是一面之缘,公主凭什么判断他是好是坏?”
朝槿眨眨眼睛:“直觉?”
江止澜嘴角的笑意有些冷:“公主的直觉很准,北戎大皇子偏激主战,与朝堂上大多数人的看法一致,二皇子却是少数的主和一派,的确不是穷凶极恶之人。”
朝槿总觉得江止澜语含讽意,可是人家说得正直,让人挑不出丝毫毛病来。
江止澜继续道:“只是难言之隐也算不上,他此次前往圣安是代表北戎表达和亲意愿的。”
朝槿怔愣了。
任何仇恨都不及生命重要,每一个圣安人都不再想看到圣安的将士战死沙场,哪怕是为捍卫国土。
江止澜如是,孟朝槿如是。
和亲,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是朝槿心中却不大痛快。
朝槿不无嘲讽地道:“江侍郎了解的可真清楚,看来江家的情报网做得可谓天衣无缝喽。”
江止澜目光放在白嫩的脖颈肌肤上,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淡淡道:“臣身为武将,自当密切掌握敌国的一举一动,这是臣的职责。”
朝槿笑了,目光灼灼,直呼其名地问道:“江止澜,你觉得本宫该去和亲吗?”
她很好奇眼前这个人心中是什么样的想法,他也想让她去和亲吗?
江止澜略一沉吟:“和亲于国于民皆是好事,若公主有意,也不算强求。”声音含着凉气,比冬雪还冷些。
这么尊重她的意见,还要谢谢他不成?朝槿简直要气笑了,她垂下了眼帘,小扇子似的打出一道阴影,语气也学他似的,冷得冻人:“江侍郎,何时本宫的事情还由得你来插嘴了?”
她是公主,他是朝臣,她先去问人家的想法,又拿君与臣的关系来压他,真真是显得气量狭小,麻雀心胸,但是朝槿并不在意。
江止澜抬眸看了她一眼,动作不停,极为敷衍认了个错:“……臣不该妄议公主,向公主道歉。”
这是叫认错吗?脸色摆得比她还臭,可是她偏偏就这么轻易地被他一句话哄得没了脾气,朝槿自己都惊讶于她对江侍郎的宽容。
“嗯,本宫不怪你就是。”她直起身子,眸含狡黠之色地问他:“江止澜,你既然觉得我去和亲是个好主意,刚刚为何要赶弥翱走?留他下来,和本宫培养培养感情岂不是更好?”
那受伤者猛突然直起身子来,任性得丝毫不考虑擦药者方不方便,江止澜皱了皱眉梢,还是又沾了些药膏,将整个伤口涂满才道:“不需要如此。和亲虽是良计,但圣安国力强于北戎,是他们求着我们,而不是我们求着他们。”
这话说得霸气,不愧是年少便征战沙场的少年将军说的话。
“这样啊,江侍郎真是好气魄!”朝槿咕噜一句,就差没给他竖个大拇指了,说罢便索然失趣地又趴回了桌上。
就在这一来一回地动作间,朝槿肩上松垮搭着的衣衫微微滑落了一截,她却没有察觉。
江止澜素来恪守礼节,本欲避开眼睛不看,却被那肩头上微微露出头的花朵吸引了目光。
浅红色的花瓣半开,正值一种妖娆又纯真的姿态。
江止澜忍不住想伸指去触碰,却觉得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僭越有荒谬,生生止住了这股冲动,他晦涩地开口:“公主肩上……是什么?”
朝槿低头一看,毫不在意地拉上衣襟:“胎记啊。”
“木槿花?”江止澜记得,清平公主孟朝槿的名字似乎就与这个与生俱来的胎记有关,却不知为何他竟对这朵未露全貌的花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是啊。“朝槿不甚在意地回答。
朝槿惬意地眯着眼睛,缓缓地说着:“呜……,听说啊,我生来肩头带了一朵木槿花似的胎记,父皇觉得这是上天降下的吉兆,便请了请天境台的大师帮我算了一卦,据说卦象不太吉利,便又给我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压压煞气。”
或许是因为那一卦,或许是因为嘉和帝生性凉薄,朝槿自小丧母,又不得父亲哪怕一点点的宠爱,只在旁人的三言两语中体会到过,原来她还是个婴儿时,嘉和帝对她竟还有那么一丝慈父之心。
帝王凉薄,有帝无父,其实孟朝槿早已习以为常。
江止澜默了一瞬,低声道:“木槿花朝开暮落,花期极短,朝日或许是木槿这一生最好的时光,公主这名字,甚好。”
“是么?”朝槿勾了勾嘴角。
“是啊。”江止澜轻声道,在朝槿看不见的地方,眼底划过一丝柔软的怜悯。
两人没再说话,涂完了药,又取了纱布,在她脖子上细细地缠了一圈。
这个过程本是极容易肌肤相触的,可是他只是将她的发搭在胳膊上,两手环过,仔细地打了个结便收了手,动作从容,极其守礼,愣是半分没有碰到她。
朝槿淡淡瞅他一眼。
江止澜温和道:“夜深了,公主早些休息罢。”
朝槿笑了笑,眉眼弯弯:“多谢哥哥呀。”
“……”江止澜没了同她争辩这个称呼的心情,只浅浅颔首道:“臣告退。”
朝槿目送他出门,又摸了摸脖子上的纱布,从怀中掏出那张匆忙藏起来的帕子,仔仔细细地用目光描摹了一遍。
木槿花绣得歪歪扭扭。
啧,真丑,朝槿心内懊悔,她当初怎么就没好好跟嬷嬷学好刺绣呢?算了,重绣一张罢。
朝槿将帕子扔在一旁,又翻出一块雪白柔滑的帕面儿来,挑好了线,捏着针,就算很不熟练,却还是绣得认真。
这一夜,月色很美,星星都困得眨眼了,客栈里相邻的两间上房却依次才熄了蜡烛。
九重天
乾坤镜里放的正是今晚发生在那间小客栈里的事情,司命星君手敲着桌面,面露困惑之色。
凡世这十几年的岁月里,命簿都运行得好好的,为何到了这里,却突然生了变数?
按命簿安排,在江止澜与清平公主去宣称赈济灾民的途中,江止澜救了被追杀的北戎二皇子,两人结下渊源,交为挚友,后来江止澜推翻孟氏江山建立新朝也少不了北戎的助力,最终两国得以休止干戈,结百年之好。
为何救了弥翱的成了孟朝槿
难不成……这朝槿公主和魔君弥翱之间生了姻缘线不成?虽说北戎二皇子抱着和亲的目的来到圣安,但不久之后江止澜回到盛京,圣安内部的王权更替之战也就为时不远了,新皇不屑和亲之事,再加上两国新君有交好之意,和亲到最后也只是不了了之。
清平公主与北戎二皇子?倒也不改变大局,但是不对!既定的命格绝不会轻易改写。
司命想了想,决定去问问月老。
一身红衣的小老儿连连摆手否认:“司命星君这可是冤枉人了,神仙的姻缘小老儿可管不了。”
可怜的司命星君退出了月老阁,却更加困惑了,细柳眉皱出了浅浅褶痕。
他任司命星君一职几万年来,无论是历劫的神仙还是普通的凡人,命簿他写了无数次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命簿怎么会出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