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有一种人,他们整日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甚至拽得像是哪家的霸王,叫人敬而远之,却反倒有一颗世间最敏感脆弱的心,只在别人的眉梢微皱间就嗅到了人家对她的不喜。
怎样的幻境与境遇能养出这样一颗心呢?照理说,花灵族受万千宠爱的小公主是绝无可能的,但是朝槿偏偏就是这么的不同寻常。
万事皆有因果,不同寻常也当有根可循。无怪乎她天生习不来法术,废得很,又偏偏占了最尊贵的身份,既然如此,她是个老实本分的也好,偏偏及不省心地碍了许多人的眼。
朝槿觉得自己的心早已是千锤万凿的铜墙铁壁,却不料不过瞬息之间,她脑中竟滑过了这么多面孔。
她想起了对她冷言冷语的花灵族六仙官,想起了那些从小就不愿意同她一起玩儿的小花灵。
除了父王母后、同她一起长大的兰蕊儿,和面冷心热的桂儿姐姐极少有人会对朝槿公主报以善意。
幼时的玩伴们尖酸刻薄地推搡她:“你别过来!我们不想和你一起玩儿,你天生不详,可别把霉运带给我们。”
教授课业的先生摸着胡子连连摇头:“公主法力不行,诗文不好,布阵不会,一棵朽木难不成还想让老夫琢磨成玉啊?”
掌管施种花草的仙官语重心长地说:“公主须知你天生法力低微,便不要插手施花种草之事,到时候累着了,伤着了,还要连累微臣遭陛下数落。”
位高权重的大仙官斥责她:“公主如此顽劣不堪,你将赤阳山的白羽公子得罪了,日后再去哪里觅找这样上等的好姻缘?”
朝槿不屑:“可我偏偏就不喜欢这上等的好姻缘,有什么要紧?”
大仙官看她的眼神像什么呢?就像……在看一块废铁吧,她万分失望地说:“公主若连联姻都做不到,那你对花灵族而言还有什么用处呢?”
说得这样直白,也算是半分面子都不给她留了。
许多人都对她摇头,许多人都朝她叹气,许多人都因她皱眉。每每如此,朝槿都告诉自己不要在意,时间久了,她以为自己真就不在意了。
可是如今,面前这人仅仅是微微皱了眉,她就心里拔凉,开始自责,开始懊恼自己竟脱口而出唤过了这一声哪有一上来就唤人家哥哥的?这算什么?赤裸裸的勾引!若是有人敢这样与她父王说话,母后定会撕了她的嘴的。
朝槿暗斥自己没脸没皮惯了,愈发口无遮拦,平白唐突了佳人。呸,哪来的佳人,是漂亮哥哥才对。
澜止的目光似有所觉,顺着朝槿的脸颊下滑,落了她手腕上那串莹白的莲花手串上,眼神一暗。
朝槿察觉到他的目光,想着说点什么缓解尴尬,她便将手腕举在他眼前,介绍道:“你在看这个?这串手串我从小带到大,带了三万年,你可能不信,但我父王说这可是战神澜止送给我的。”
澜止上神是什么样的人物,朝槿自小便被父王灌输了一腔快要溢出来的敬仰之意,说其他来语气不由带了几分自豪。
澜止清凉的眼睛眨了眨,眼底晕起一丝笑意:“我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朝槿疑惑。
远处钟离正和那梼杌巨兽缠斗得天昏地暗,但是火凤年纪不大,哪及梼杌这上古妖兽,澜止无暇再与她多言,又叮嘱了一句:“保护好自己,这手串关键时候能护你一命。”
恢复了法力的上古凶兽有吞天噬地之能,一时间竟摆脱了钟离,立即掉头向朝槿和澜止站立的地方猛扑而去,张开巨口,一阵凶煞的混沌妖力直向二人铺天盖地般袭来。
澜止目光一凌,挥袖掣出武器,竟是一把通体深蓝,流光溢彩的长剑,长剑镌刻着云纹,古朴而厚重,有着势不可挡、山河失色的锐利剑气。
朝槿睁大了眼睛,唇瓣微开,她不禁伸手覆在胸口上,缓了缓因巨大威亚连带着震惊而闷痛的心脏。是乘云剑!是她在上古兵器策中见过的乘云剑,是传说中跟着澜止上神走过战场无数的乘云剑。
乘云一出,天地色变,妖魔魑魅,剑下亡魂。
她的世界仿佛就在此刻塌陷了一般,乱石绯瓦轰然倒塌,原来这个被他调戏了一番的漂亮哥哥,就是战神澜止,是那四海八荒中活得像一段传说一般的人物,是她幼时持卷阅古籍时便崇拜不已的那位洪荒战神。
澜止一剑挥去,巨大的蓝色灵流沿着剑身嘶嘶喷涌,刹那间,与那妖兽的混沌妖力轰然相撞。
“砰”的一身巨响,灵流爆炸,汹涌的灵力全数轰在了梼杌身上,痛得它一声嘶吼,震彻云霄。
澜止提剑纵身飞远,接连几道灵流全数向妖兽轰去,声响震天。
魔族兵将动作迅速地将所有人圈在一起,不停有人向人群聚集,熙熙攘攘如同鸦群,朝槿惜命得很,也连忙向人群聚集的安全之地跑去。
天际层云之上,梼杌已然受伤不轻,澜止正立于梼杌背后,挥出雷霆一剑,挟裹着紫电青光向妖兽斩劈而去。他的面容在光芒的映衬下愈发清冷,乘云剑提在手中却丝毫不失从容,白衣如雪,是这暗夜中亮眼的一抹雅致,此刻他若放下乘云剑来,就地抚琴焚香也不会有丝毫违和。
朝槿愈发觉得心脏跳得飞快。
飞沙走石被强大的气流卷起,迷得人睁不开眼睛,梼杌皮厚,虽是负伤连连,却丝毫不见退缩之意,两位上神化成了原身,一水色麒麟,一火色凤凰将梼杌缠起来压制。
朝槿好像听到桂儿在人群遥遥地向她呼喊——
“公主,我在这儿!”
朝槿循着声音而去,奈何周围慌张奔走的人太多,她一向跑得飞快的技能施展不开,就这么一拖间,她忽地被拉住了手腕。
“这是怎么回事?”弥翱拧着眉头问,语气焦急,取圣物的流程甚为繁琐,也无人敢打扰,以至于他一从圣殿里出来就见到了这样一番场景,正好抓住朝槿来问。
朝槿答:“我也不甚清楚,只是知道两月前妖兽梼杌破除封印,如今为何会来西荒,魔君也不清楚吗?”
弥翱似是厌烦推搡,便将朝槿拉去了相对空旷的地方,下巴向上抬了抬,鎏金色的眸子里有些许不耐,又问:“那两个家伙是谁?”
朝槿无奈:“您老人家再休养生息也不会连战神澜止和药神钟离也认不出吧?”
弥翱冷冷地看她一眼,他当然能认得出,只是不敢相信这两个人竟还有脸踏足西荒。
弥翱声音很冷:“我魔族还用不着他澜止来管!”言罢,便要飞身而去。
魔族式微凋敝了几万年,哪还有什么能人猛将能降伏上古妖兽,若是没有两位上神相助怕是早就被梼杌碾成渣儿了,朝槿知道魔族与澜止上神之间的恩怨,倒也没觉得这脾气甚臭的魔君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她还没忘了自己的正事,忙拉住他:“灵光镜!”
弥翱皱眉,没好气地掏出镜子,塞到她手里,恶狠狠道:“给本君拿好了!”言罢,便毫不犹豫地飞身而去。
朝槿看着黑袍猎猎的小魔君手持长剑加入战斗,不禁觉得,原来传言中一味带领魔族忍气吞声的弥翱陛下也有几分血性,值得人敬佩的血性。
灵光镜乃圣物变大变小皆可,如今握在手里,看起来只是一面小巧精致得可爱的寻常小镜子,朝槿连忙将它收入灵囊中。
对了,桂儿呢?人群早已被魔卫护持在一边,四处奔走的人都也聚集在了一起,黑压压的一片,朝槿一眼望去什么也看不见,只好连忙往人群的方向而去。
许是她一身红霞太过亮眼,许是她这一跑起来显得十分突兀,云层中雷霆滚滚处以一敌三的梼杌被澜止的乘云剑刺中了一只眼睛,吃痛得怒号,见状,竟是疯了一般向下界奔逃,直冲落单的朝槿袭来。
小魔君刚刚登场,妖兽就跑了?他惊讶得瞪大了一双鎏金色的眼睛,有些不满。
澜止也一时想不到梼杌竟会直奔朝槿而去,麒麟之身瞬间化作一缕蓝光消失在天幕中,可是还是来不及了——
梼杌先他一步扑于地面,发出“轰的”一声张开血盆大口,风沙四起,锋利的巨牙向措不及防,脸色惨白的朝槿骤然咬下。
“啊!”
一声尖叫,声音中是命在旦夕的恐慌。
在上古妖兽的袭击下她毫无反抗之力,弱小得无力阻挡那将要把她咀嚼成渣的巨牙,血液凝固,浑身冰冷,她惊恐的尖叫声甚至不及梼杌喉间低低的嚎叫声大。
她只能惊软成一团,红裙娓地,似是吓蔫了的花。她瑟瑟发抖伸出胳膊举在头顶,袖子遮住了脸,她最后的念头是兴许挡住眼睛就能免于看见自己被撕碎的惨状?
也别怪她没出息,谁让她的法力弱得谁也打不过,更别提上古妖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