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洼的出生就是头贴着“还债”的标签来到了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为她准备的,如果有,那便是她日后多余的存在,和与之相伴相随的还债般的生活。她的妈妈常把“当时你几个姨妈都不让我把你生下来,说咱家条件不好,是我坚持再苦再难也要把你生下来。”这句话挂在嘴边。这句话就像一个精神枷锁,从小就把李洼牢牢的捆绑起来,折断了她所有梦想的翅膀,让她认识到自己的出生是一种莫大的恩赐,唯一报答的方式就是心甘情愿地做牛做马。可是,在李洼看来,她多希望自己没出生,至少没有托生在一个这样的家庭。即使不能选择,她也希望自己没有来这个世界走一遭。
早在童年时期,李洼便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可以依靠的。她孤单到只有院子前面的2棵大树做朋友,一看就是十三年,如此自由野蛮的生长着,无忧无虑。在家人的严酷看管下,她不可能有朋友也不需要,这个在家人看起来又傻又缺心眼儿的女孩,说的每一句实话,都足以让他们颜面扫地。她深知改变命运的唯一方法,就是努力的摆脱这个给她无尽伤痛的家庭,带着自己的影子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让她当时没有想到的是,她不但不能摆脱掉,甚至日后还要背上自己难以想象的压力,来自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压力。
一直困惑李洼至今的问题——既然是一个如此重男轻女的家庭,为什么当时坚持把自己带到这个无情的世界,受尽磨难。难道是早就知道那个让他们捧在手心,放在心尖的儿子,日后会给他们惹上天大的麻烦,让这个本就清贫可悲的家庭,再添致命的一击?那他们需要的不是女儿,而是一个超人。所以,自从小时候,他们就把李洼当成超人一样看待,却没有为这个超人做任何投资。
李洼所有的东西都要用哥哥剩下的,甚至是不要了。母亲多余的爱,分也分不到她这里。很多人都难以想象出生在80年代末的人竟然有这样的经历,不要奢望买什么漂亮的衣裙,能有够换洗的衣服已经非常不错了。可是,一个公务员家庭至于生活得如此拮据吗?这要从李洼的妈妈说起,如果用简单的一两词概括——自私、虚荣。李洼的哥哥简直和母亲就像复制粘贴出来的一样相似。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几乎从他们的嘴里听不到什么实话,时间久了,这种程序似乎已深入骨髓,假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信以为真了。李洼非常讨厌他们这种作风,可是,又不得不去附和,胳膊哪能拧得过大腿。不然,回家又是一顿责罚和羞辱。这也导致了李洼和家庭的亲戚,即使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十年都未曾见过面。李洼并不想做这些违背原则的事儿。她平时是个特别开朗的姑娘,走到哪里都充满了欢声笑语,看似一幅无忧无虑的样子。可是谁又知道这些笑容的背后却是用痛苦编织出的伤痛。她回到家中却缄口了,感觉无话可说。李洼不知道哪个才是卸下伪装,真实的自己。是那个笑颜如花的少女,生怕别人看出她在家里经历的各种不幸与痛楚,还是那个一进家门就提心吊胆谨慎呼吸的冰封少女。
“话不投机半句多,酒逢知己千杯少。”这是对李洼和家人之间关系的真实写照。铁杵都能磨成针,可是她和家人的关系,却依然坚挺。经过多次努力,多次被泼冷水后,她决定彻底放弃。与其把大好生活浪费在这些徒劳上面,不如刻苦努力早日离开这个鬼地方。
人们常说:“家是栖息的地方,可在李洼看来,任何地方都可以栖息,唯一不能遮风避雨的就是所谓的家。她早已习惯了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的生活,她已经顾不上羡慕别人温暖的家。在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为她着想,不管是真心还是虚情。有时,睡到半夜,她会忽然被噩梦惊醒,她害怕此生就这样的虽生犹死的活着。
记得那是一个初秋的下午,天空中的乌云翻滚、雷声轰鸣,同学们都被灰暗的天空和震耳的雷声吓坏了。教室的灯忽明忽暗,像极了恐怖片。当时7岁的李洼心里害怕极了,从小就缺乏安全感的李洼,最怕这种忽然想起的声响,下雨天对于她而言,就是劫难。没过多久,窗外就站满了接孩子的家长。很多同学看到了自己的父母,早就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甚至已经展开一轮小小的辩论:
“你看这是谁的妈妈,真漂亮。”
“我觉得另一个穿红裙子的漂亮。”
“一点儿也不好看,我妈妈才是最漂亮的。”
“哪个是你妈妈啊?那个穿绿色上衣的。”
“我妈妈才是最好看的,那个粉色连衣裙,头上还带了一个针织的发饰。”
“李洼,谁来接你啊?”
李洼从大家展开讨论到此刻,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连头都没曾抬起过。她心里很清楚,怎么可能有人来接她呢。这么大的雨,父母忙着接哥哥都来不及。可是,今天的雨夹杂电闪雷鸣,她实在是太害怕了。她几次都尝试淋雨回去,都被这可怕的天气又吓回了原点。她一个人蹲在阴暗潮湿的墙角,看了从天泻下的瓢泼大雨,她又冷又怕又饿。李洼一直默默祈祷雨快点停下。天越来越黑,远处的灯光逐渐亮起,她顾不了这么多了,一咬牙一狠心,奋力的跑进了雨中,她顾不上已经湿透的鞋袜,一路咬牙奔跑,要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去。路上的小商小贩看到这个疯了似的女孩,都惊呆了。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大的雨,伞都不打,也没人来接啊。这些议论声,被大风吹的断断续续,有些被风吹在了身后,有些则被灌进了耳朵里,埋在了心底。
李洼心想这算什么,这只是她再普通不过的日常了。她忽然觉得脚底有点黏黏糊糊的东西。她顾不上停下来看看脚底,雨太大了,似乎一停下来就再也没有勇气冲进雨中。她继续奋力的往前跑。闻着从屋里飘出的饭香味儿,她一边跑心里一边开始恐慌,看来回到家免不了又要挨顿打了,这么晚还没有回家。正做饭的时候少了个人干活儿,哪能行。
她向往常一样,站在家门口整理下衣服和心情,推开了这扇沉重的家门,她闻到了扑鼻而来的饭香。她的到来,似乎就像飘进来一股不被欢迎的冷空气。
“赶紧把门关上,瞎了吗?桌上放着热菜。”妈妈咬牙切齿的吼道。
家里的人果然如她所料,在家为了哥哥忙前忙后,一个十五六岁的大男孩坐那吃饭,还有人擦头发,还要被他嫌弃,你别擦了,头发都掉到碗里了。说着不耐烦的扭动着身体。
爸爸在厨房赶紧给哥哥熬着姜汤。桌上竟然只摆放了三碗饭,锅里也干干净净,她想也许爸爸吃过了。这始料未及的一幕让李洼惊呆了,她呆站在那里,肚子早已咕咕叫了几个来回了。
“你死了吗?杵在那干什么,一会儿衣服上的水滴到地上,想把你哥哥滑倒吗?
李洼被妈妈的再一次嘶吼,召回了魂儿,迅速的走到厕所,赶紧换下淋湿的衣裤和鞋子。她脱下鞋袜,才看到自己的袜子早被鲜红的血染红了,看来是刚才奔跑时,脚里进了玻璃。她淡定的拿过碘伏和纱布,自己包扎一下,穿上拖鞋小心翼翼的走到桌边,刚想坐下,就被制止住了。
“你干什么啊?现在都几点了,还不赶紧把湿衣服洗了,赶紧写作业睡觉?”
妈妈说着往哥哥碗里盛着菜。
“我还没吃饭啊?我都要饿死了。我淋了一路的雨跑回来的。李洼觉得自己真的既委屈又懊恼。
“淋雨怎么了?下雨淋雨不是很正常吗?别人家的孩子都吃完饭了。你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到现在才回来,你一晚上不回来所有人都要等你一晚上吗?再说了,饭菜凉了对肠胃也不好,还是别吃了。睡醒起来吃热乎的早饭吧。李洼听到妈妈的这番熟悉的话,不想再去争辩什么,说再多除了再一次争吵或者自己找打外,不会再有其他的意义。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不争气的眼泪,哗啦哗啦的流了下来,就像窗外的雨。
“闭嘴,别哭了。天天就知道哭,晦气死了。你哥马上就要高考了,别影响他学习。赶紧把衣服洗了。”妈妈指了指厕所门,一脸的烦躁。
“我下周三要上体育课,你把我的白球鞋洗了,一定要洗干净。”哥哥说着,做出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
李洼看到这群人的嘴脸,恨不得摔门一走了之,可是她清楚的知道,她没有活下去的能力也没有勇气,现在只能做个毫无尊严的寄生虫在家中苟且着。
她推开厕所门,用冰冷的水洗着自己的厚外套和秋衣秋裤,新换的白袜子,被鲜血染的失去了原本的颜色,怎么洗都洗不掉。她把手都搓掉了皮儿,还是不能还它洁白如新。她心中急坏了,这双袜子还是哥哥上初中时遗弃的。李洼上周奉命整理衣柜的时候看到这双袜子,简直如获珍宝,最终答应给哥哥洗一个月的袜子才把它据为己有。没想到刚穿第一天,就面目全非,就像妈妈说的那样,天生贱命。
自从李洼出生不久,妈妈便下岗了,这个锅自然就甩到了李洼的身上,说她是“祸星”。家中所有的不幸,全是因她而起,包括妈妈的下岗,哥哥升学失利,爸爸的升职失败全是她这个扫把星造成的。李洼被家人骂的团团转,曾一时认为自己就是个扫把星,一辈子也不会有出息。她自卑到说话从来不敢和人对视。在老师眼中也是个没有什么用的人。父母都放弃了还有哪个老师愿意花心思在她身上。
孩子总是很期盼过年,李洼也不例外,在过年时就可以吃到好吃的,穿上新衣服,会和其他同学不再有这么明显的差距。这是她平时从不敢想的事情。小女孩心中都有一个公主梦。而她却总穿着的哥哥的旧衣服,一年也不过几件衣服。为了节约家里的洗发水,连留长发的权利都没有。李洼总是和班里的其他女同学显得格格不入。也有不少同学曾取笑她,总是穿男孩的衣服。开始李洼听到这些总是哭着跑回家,后来,眼泪留多了也就麻木了。这些眼泪不会换取任何人的同情,只会增加同学的取笑和家人的厌恶。毕竟在家里李洼这个本身就带着丧气的人,是没有哭的权利的。她的这些眼泪看起来都是不祥的征兆。
每当学校开运动会或者春游的时候,李洼的心情都会变得异常复杂,既不用上课,又可以理所当然的出去玩。每到这个时候,大家都需要自备一些零食和饮料,可是她除了带一些开水,什么也带不了。更别提买零食的零花钱了,这个都是从未存在过的。但是,李洼的妈妈对此每次都振振有词,外面的东西这么脏,回家吃不好吗?而且小孩饿了反而更精神。这些毒鸡汤伴随着她的整个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