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已经很久没有弥漫着沉重的空气,在遥远的曾经也许经常弥漫着这样的气息。云川知道对于他们的这样的家庭而言,最主要的就是颜面。可能一些发生在普通人家里的花边新闻,放到他们家就足以导致股价的下降,甚至面临裁员,不知又会导致多少家庭破碎。在现在经营大不如以前的家族企业,怕是到了他这里守住都难。又从哪去谈发展。
他知道母亲的无奈和顾虑,虽然50万对他们家而言,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但是,他们并没有挥金如土煤老板的家风。面对这毫无关系的人和事,却要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赔上这笔钱,实在是窝囊。
母亲的妥协,很大一部分原因来源于愧疚和同情心:她后悔没有选择相信自己的儿子,竟然像家庭主妇一样听风就是雨,这显然对李洼是不公平的。她也知道此事一定给云川带来了很多麻烦,这在之前从未存在。而她对于一树心中总有同情,虽然,她心中如明镜般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是忍不住怜惜这个可怜的孩子。
说起来,一树也是可怜人。他是上一辈人的情感产物,也是他们的牺牲品。母亲虽然嘴边经常念叨着,孩子是无辜的。可是,面对苏岩的遭遇,她也只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一树自甘堕落,谁也救不了他。
自从上次云川提起一树的事情,母亲就经常坐在温暖的阳光下,看着已经泛黄的相册。那本相册放在卧室最不起眼的角落,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灰。母亲向来是个喜欢干净的人,云川想她既是不敢也是不想去翻动这本尘封起来的记忆。
看着母亲疲惫的脚步缓慢地向楼上挪动,脸上悲痛的表情,让云川坚定的信念开始有些动摇。
他大声的朝母亲喊:“还有其他办法,对吗?”
母亲停顿了几秒,回头看着满脸期待的云川,回过头继续缓慢的挪着无助的脚步。
云川见母亲又在熟悉的地方坐下,他急切的跟了上来。
我知道,你有多不想再和他们扯上关系,哪怕赔上一笔钱都是值得。云川的语气也随着母亲的脚步缓和了下来,情绪也平复了许多。他期待母亲打开这份已经泛黄的记忆。
你们对一树也许只有怨恨。他活该,咎由自取。但是当年是我一手操办,将他们送到了伦敦。我这些年心里一直无法释怀,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刽子手。母亲说着说着留下两串晶莹的泪珠。
“妈,你没必要自责。你也是执行了爷爷的命令。”
“就是因为我当年刚刚加入何家,人微言轻。我除了服从,连一句说情的话都没有说。他们如果当年留在了上海。丽芝也就不会年纪轻轻就断送了性命,一树也该和你们一样接受最好的教育。真是造孽啊。”母亲哭的不能自已,整个人都跟着抽搐起来。
云川明白,母亲是不肯放过自己。她被自责的枷锁捆绑了这么多年,自己却全然不知。也许这份记忆离云川太远太陌生,他心疼的抱着母亲,却不能与母亲产生共鸣。母亲说的没错,在他心里恨不得一树马上死掉,这个祸国殃民的社会蛀虫。
本以为终于可以揭开云天,见明月,不料又因为母亲变得扑朔迷离。他不能没心没肺的去处理那个无赖。他不想因为自己再让母亲背负一次自责的枷锁。他知道母亲这是在逃避,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怨恨自己当年的胆小和懦弱。她把这一切不幸都揽在自己身上。这是一块时刻压在她心头的石头。
不管怎样,云川始终认为解决这件事情,最失败的方式就是姑息养奸。他觉得还是让律师出面,不直接以何家人的身份去面对他,对于彼此来说都是一张遮羞布。如果袒胸露乳的坦诚相见,怕是谁都没了回旋的余地。
像李洼那样的贫苦家庭,有原生家庭无法言表的痛,它会跟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的根深蒂固。而像云川这样锦衣玉食的家庭,同样有无法言说的痛。这个世界看似不同,却又惊人的相似。我们都无法逃脱原生之痛。
我们的人生就像天气一样,前一秒还晴空万里,后一秒就陡然变化,雨水倾盆而下。一树虽然为了生存,确实没有能力找到一个体面的工作,或者一个正当营生。但是,云川依然不能容忍一树活得像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云川面对这样一个不按套路却又经验丰富的老赖,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是,现实并没有给他试错的机会,如果律师的敲山震虎不起作用。恐怕他不但会给自己惹来麻烦,就连整日清心寡欲的母亲也再难安宁。
一树看到律师发来的邮件,他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似乎心里被雷击中了一样的刺痛。这个他隐藏的三十多年的伤疤,竟然被无情的掀开了,而且是如此的彻底和无情。他没想到自己竟然遇到了如此残忍的对手,连条地缝都没给自己留。他母亲临走前,把和何家的约定告诉了一树,这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的遗产。他很清楚,如果自己一意孤行下去,意味着什么。
行走江湖多年的行骗高手,没想到自己今天也要向人低头认错。他脑海中存了多个天衣无缝的剧本,此刻却没有一个拿出来应付此刻的场景。他很清楚自己之所以一次次成功得手,除了自己那点儿小聪明,便是不要脸的破釜沉舟。今天,竟然来个了釜底抽薪的人,让他一时慌乱了手脚。他不知对方是从何处知道了这个沉睡了三十多年的秘密。他除了妥协别无选择。
事情处理的速度之快,让云川难以置信,快到有点不现实。他不敢相信一只贪婪的狼面对即将到嘴的食物,竟然能如此轻易的松口?
这是一树的缓兵之计也好,是一树面对旧人洗心革面也好。对于大家来说,现在无疑是最好的结果。云川只能期盼苏岩快点从伦敦毕业,从此和一树再无瓜葛。大家都继续过自己选择的生活。
生活远没有想象中的简单,苏岩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可是,云川却无法释怀。在这件事情中最无辜的就是无辜躺枪的李洼。随着事情的落幕,李洼和云川却被停滞的原地。这次的误会似乎为李洼敲响了警钟。无论是多么知书达理的大户人家,永远内心是高高在上的站在云端,像自己这样的可怜人,信任就像违章建筑,说拆就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