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农事临近尾声，填志愿的日子也日益临近。爸妈托村里的风水先生择了个好的时辰，用鞭炮送我回校填志愿。
和三年前第一次去县城一样，仍然是那辆摇摇晃晃的车，依然是一路的风沙迷眼。三年前，我带着懵懂和莫名的恐慌踏上了这条路。没有方向，没有指引，没有帮助，只能朝着一个方向拼命的前行，不敢松懈。三年了，我无数次置身这辆破车，在这条路上摇晃着来往。车窗外，不管是春风嫩绿，还是秋叶枯黄，都与我无关，属于我的只有作为终点也是起点的学校和家。在这三年里，我变得更高，更瘦，眼神中闪烁着越来越浓重的别人无法理解的忧郁。这三年，对我来说，就是一场梦。
当高考结束后，我背着三年前的旧布包，头也不回的扎进这辆破旧的车，闭着眼睛，告诉自己一切都结束了。不管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梦，一切都结束了。我不会再踏上这条路，再也不会坐上这辆该死的破烂的车。而今天，我居然又一次走在了这条路上，感觉这是老天爷在和我开玩笑一样。
这个玩笑好笑吗?我问自己。一道浅浅的笑容浮现在我的嘴角——从来不信命的我，居然想到了老天爷！我望向天空，那湛蓝而高远的天空除了给人干净的感觉，并没有哪个神仙的影子。
我望着天空在心里说，老天爷，为什么是这样子的？你是垂怜孤苦的人呢，还是在赞许勤奋的人？
天空静默，只有阵阵凉风吹拂着车窗，吹走了以往那股晕眩恶心的感觉。新插的秧苗随着微风整齐划一的朝一个方向摇摆着，好像一群舞蹈的精灵。也许，生活中需要一些精灵，才会变不可能为可能。眼前的这些禾苗是我生命中的精灵吗，他们在为我起舞吗？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种无回答的冥思中交替更迭，瞬间出现，不待细究，匆匆消失。
对考上大学的同学而言，今天是个好日子。当我跳下班车时，学校里已是人头攒动。一个多月不见，同学们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眼前的同学变成了两种颜色，一种是黝黑的皮肤中透着一些紫红色，头发因为太阳的暴晒而染上了深秋茅草的枯黄色。另外一帮同学则变得白净圆润了，看起来精神了许多。他们穿着得体时髦的衣服，周身上下散发着与紫黑颜色的同学完全不一样的气质。当他们中的某些人跑过来和我打招呼时，我怔了半天，生怕认错了人闹出笑话来。
“孔芳雄，过来。”我循声望去，老郝正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对着我招手。
“你总算是来了，刚刚我还担心你忘了填报志愿这事儿了呢？”老郝一如既往的大着嗓门说。
我挠挠头，说：“哪能呢！”
“也是，也是。”老郝连连点头。
老郝今天穿了件大花的彩绸休闲短袖上衣，搭着条篮球裤，趿拉着一双凉拖鞋，全然没有了往日严谨威严的姿态。看起来他心情不错，脸上堆满了笑容，不停的和我说着班上高考的情况。
他说：“怎么都没想到你能上重点线，你是我们学校今年高考最大的黑马，校长在前几天的高考总结会上还特意提到你呢。”
我挠挠头说：“这都得感谢老师您这么些年的细心教导与关爱。”
老郝摇摇手说：“这个就不说了。我们班除了你考得好一点，其他同学就考得一般了，特别是苏芬与韩欣，可惜了。要是发挥正常一点，也是能上重点线的。”
老郝说到这儿，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神情低沉了一些。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搓着手立在那儿不知所措。
过了好一会儿，老郝回过了神来，“刷”的拉开抽屉，拿出一沓志愿表推在我面前，说：“想好填什么志愿了吗？”
“没，我不知道什么学校好。老师，你能帮我填吗？”
我向老郝投去求助的眼光，他连连摆手说：“这个老师可帮不了你。这可是关系着你人生发展的大事，你可得想好了哦。”
“哪怎么办？我以前只是学习，从来没想过这回事。我是真的不会填这个啊！”
老郝瞟了瞟那叠志愿表，有点怅然地说：“你看，学校发了一堆重点线的志愿表，可只有你一个人能填。现在这些表格都是你的了，你慢慢填吧。”
“这个决定，我不能替你做。不过，我这里有一本填报志愿的指导书，你看看吧，或许对你有些帮助。至于报什么学校，什么专业，你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还有自己的高考分数来做决定。”
老郝把书递给我，拍着我的肩膀说：“我先出去一下，志愿慢慢的填，不着急的。”
我接过那本厚厚的指导书，快速的翻了翻，许多陌生的大学名字在眼前跳动。高中这三年，老师不停的告诉我们，好好读书，将来读了大学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就只有那几所经常听说的大学，没想到另外还有这么多大学，这么多专业，更有如此多的内涵与要求。
此刻的我，说是乡里人进城，或者是刘姥姥初到大观园都不为过，虽有觉悟更多的是恐慌。而且这种觉悟来得还有些迟了。毕竟，我马上就要做出对自己影响重大的选择。
高中的三年，每一个日夜的打拼都为了今日的选择，可当我有了这个机会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对将要做的选择一无所知，只能像猜盖碗里骰子的点数一样去盲选。我翻来覆去的翻看着那本书，却怎么都拿不定主意。此刻我多么希望自己这三年不只是关在这个学校里闷头读书啊，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像古人说的那样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能够真正的认识这个世界啊。可人生没有假设，也不能重来，有的只有选择。你只能在众多的路途中盲选一条，难道这就是冥冥中的宿命吗？
难道这也是我的命吗？今天的困境，是我三年前选择的结果。那我今天的选择会让未来的我变成什么样子呢？会不会还是今天这样的困境，还要继续着今天这样艰难的选择？
越想我的心越乱，越发的不能下定最后的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