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满天星河与凡间的点点烟火都揉碎在脚下的湘江里面,随着一起一伏的波浪金光四闪又支离破碎。
我,凝望着滚滚流逝的江水,像岸边的一块千年老石,纹丝不动却支离斑驳。
风飒飒吹来,我手中的文稿呜呜叫着上下翻转。
我突然站立起来,“啪”的一声把手里的酒瓶狠狠地摔碎在乱石上,屈起身子昂首对着头顶的夜空发出野狼一样的嚎叫。
“啊…啊…啊…”的回响随着江风盘旋在江面上,最后消失在天空的深处。
我颓然坐下,两行泪水滴落在唇齿间,苦涩冰凉。
我感到委屈,更感觉羞耻。
唐世藩对我的羞辱并没有什么错,正是自己自作聪明才招来了他的一顿当头棒喝。
四年前,我带着臆想的美好去到了大学,以为找到了那件改变命运的武器,通过四年的镀金可以改变自己的一切。可这四年的生活除了证明我先前的错误之外,似乎还增加了坐进观天后的狂妄无知。我带着这种无知以为自己真的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真的已经变得强大,有了可以与这个世界议价的资本。
可唐世藩的一顿羞辱把一切打回了原形。我与四年前刚进大学的那个我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在某些方面还在倒退。我的强大只是自我虚设罢了,在这个如丛林般的社会里面,我仍是一个弱者。在这个丛林里面,真正强大的是那些从王者娘胎里面出来的种,他们生下来就有狮子的爪牙,老虎的沉稳,豺狼的狡诈与凶残,更有母兽一路呵护,教他们怎么设置陷阱,怎样杀死猎物。我只是一只从兔子胎里出来的糊涂蛋而已,只是偶尔跳进了狼窝里面,与狮子们玩耍了几天就以为自己的身份也发生了变化,爪牙也变得锋利了。这一切都是多么的可笑!
如今,一切好像都回到了起点。不管我身上的马甲是什么,在骨子里面,我还是那只随时有灭顶之灾危险的呆萌小白兔。现在,我该怎么办?摆在我面前的路似乎有好几条。我可以选择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日复一日的让身上耻辱的尘埃越积越厚,也可以选择将自己的呆萌进化升级,使自己变成这些狮子老虎豺狼们的宠物,以此来祈求免遭爪牙的撕咬。
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选择,我只想要自己变得强大,与这些狮子老虎豺狼们共舞。是的,我不是宠物,也不想做瞎子,更不想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我要成为自己的主宰,因为我生下来不是无意义的,我要回报父母,也要证明自己,将来还要庇佑后代。所有的这一切,都需要我变得强大。只有变得强大了,才能在狮子老虎豺狼们的爪牙间跳跃舞蹈,才能挤出一丝存活的空间。
如何才能强大?
我把攥着的那份文稿贴在鼻前闻了闻,一股耻辱的味道。我恨不得把它撕得粉碎,可在我把它撕开一道裂缝的时候停了下来。它是我耻辱的见证,也将是我奋发砥砺的警钟。我把它捋平了展开来,仔细看过后再平整的折成一个小方块,贴着胸口放进衬衣的口袋里。
第二天,我第一个来到办公室。我不再好奇他人是忙碌还是清闲,外面走过的是局长还是市长。我定在办公桌上翻看着那些让我生厌的文件,琢磨着这些文稿的结构排布,字句运用和各式标准,尽可能的吸取着有用的内容,努力的打磨自己的写作技巧。
努力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窗外明晦变幻,楼内动静更迭,一天就过去了。我沉浸在文稿当中,并没有意识到时间的变化。突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路。
“哟,孔什么来着,大家都回家了你还没走呢?”
顺着这声算是打招呼的惊呼我看到了那天差点相撞的那张脸。
“姐,我叫孔方雄。”我一字一顿的强调着自己的名字。
“哦,对了,你叫孔方雄。不好意思啊,现在记住了。”
她接着说:“怎么还没下班,是准备让老板年底给你多发一点年终奖?”
“姐,你不是也没走嘛。”我接过她的话说。
“我是东西落在办公室了,回来拿东西的。”她上下打量着我,用一种调侃的口气接着说:“嘿,孔方雄,你学得挺快的啊,一口一个姐的叫着,小嘴儿挺甜的嘛。”
“这不是那天你让我叫你姐的吗?”我瞟了她一眼,不无委屈的说。
她先是愣了一会儿,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她边笑边捂着肚子说:“对对对,是我叫你这么说的。那是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才这么说的。我叫彩凤,以后你就叫我凤姐吧。”
听到凤姐两个字,我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水“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
她一脸疑惑的看着我问:“咋啦?”
我一边擦拭桌上的口水一边向她解释说:“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凤姐这人实在是有点丑!”
“你说什么?”她突然变得严厉了起来。
我连忙向她解释说:“不是说你,你就是借我十个胆儿我也不敢啊。我说的凤姐是网上那个。你不是让我叫你凤姐吗,我就想起了她。你确定以后就叫你凤姐?”
“这倒也是啊,你这么一说还真提醒了我。”她低声嘀咕着。
“那你以后叫我什么,总不能叫我小凤仙吧?”她扑闪着眼睛反问我。
“那更加不能了,”我说,“要不我叫你彩姐吧,你看怎么样?”她琢磨了一下说:“这个还行。好吧,以后你就这样叫我。”
“听说昨天你被唐世藩臭骂了一顿,是吗?”她凑过来问我。
“嗯,是我工作做得不到位,他批评我是应该的。”
她撅起嘴来瘪了瘪说:“别理他。那人就是上辈子属狗的,见到谁都是一副欠他一根骨头的表情,只有见到几个局长了才是一副摇尾巴的模样。”
这话虽然听着挺解气的,却也不便表露出来,我呵呵笑着搓着手坐在那儿。
她把手中那个精致的小包往背后一甩,对着我说:“姐走啦,要不要姐带你去感受下永夜的夜生活的魅力?”
我连忙摆手表示不用,她一甩头发,踩着那双恨天高叮叮咚咚的消失在楼道里。这时,我才发现窗外已经华灯初上。一盏盏橘黄色的路灯点缀在大院的楼阁亭台之中,为这个大院染上了一层朦胧温馨的光晕。这层光晕稀释了大院的威严,让我有了几分家的错觉。我回到办公桌前,看着窗外,思绪片刻间飞回到了家的方向上。这个时候,我的家里肯定是空无一人,劳动的枷锁从来不会在光线完全消失之前在农民的肩上卸下。想着父母还在承受着晚露的侵袭,我拉升了一下身子,继续钻进那堆枯燥的材料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