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杂货店门口,发着呆。
不知何时,杂货店的老板放下应接不暇的生意来到了我的身边。店老板是我们村传奇的、秀才式的人物。之所以传奇,是因为他是村中为数不多的读书较多的人。他也曾有机会出仕做官,走上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只是因为自己没有把握好(或者说在人生的紧要选择时没有人指路,像许多的凡夫俗子一样落入了红尘的圈套。)最后只得在这个小镇上开一家杂货店。或许是读书较多的缘故,他做生意也是极成功的。因此,村里人看他时总带着一副羡慕的神情。他戴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气度明显比这些日夜辛苦劳作的村民们要强不少。在农村人眼中,一个脱离了体力劳动开起了店面的人就是有钱人,就是了不起的人,就是高级的人。他们见到他的时候总是亲热又恭敬地称呼他“老板”。在村民的眼中,店老板的人生是成功的、完美的,但对店老板自己而言,他人生的遗憾又有谁能够懂呢?当然,这种遗憾更不可能是我这个少不更事的毛头小子能感知、理解的。
老板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蹲下半个身子轻声问我:“孩子,在想什么呢?”
我笑了笑,说:“没想什么。”
我脱口说出这句话,事实上我确实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老板略一沉思,轻声说道:“孩子,听说你没有考上高中,将来有什么打算?”
有什么打算?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人们都说外出打工能挣钱,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走上了打工的道路,也许那也是我的路吧。
“也许去打工吧。打工挺好的,能挣钱。”我语气轻松的说。
“你准备打什么工呢?”
“不知道,可能别人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吧。”
尽管从远处传来的消息让我觉得打工是件美妙的事情,山岭之外那未知的地方有个美好的世界在等待着我,可是我确实不知道自己能打什么工,自己能做什么。
“你没有想过别的什么东西吗?”老板再一次问我。
我摇摇头,也低下了头。其实对我来说,这是一个从来没接触过的题目。它比我曾经接触过的任何一个书本上的问题都大得多,都难得多。此刻我不是不想解答这个题,而是无从下手。
老板沉思了片刻,突然说:“孩子,喝过啤酒吗?”
听到啤酒两字,我的眼睛亮了起来,心生向往。我从来没喝过啤酒,只是看别人喝过。那些码在货架上的深绿色的啤酒看起来比什么都美味。大人们在喝它的时候总是把瓶子碰得“咣咣”响,口中大呼小叫着,似乎十分的享受。每次看到他们那种享受的劲儿,我就会死死地盯着他们喝空了的啤酒瓶不放,渴望着能喝上几口,感受那种从来没品尝过的味道。此时,老板提出的这个问题让我吞了吞口水。我怯生生地问:“啤酒是不是很好喝?”
“今天我请你喝。”老板说完,折回柜台拿下一瓶酒、一个酒碗。
“啵”的一声脆响,他打开了那瓶啤酒。一串洁白的泡沫窜出瓶口,空气中马上充满了那种神奇的,让我向往的味道。我贪婪的吸了吸鼻子,眼睛紧紧地盯着酒瓶,看酒水缓缓地倒进酒杯。以前我一直以为啤酒是绿色的,但是此刻我发现它是金黄色的,那深绿色只不过是瓶子的颜色而已。
老板倒了一小碗给我,说:“喜欢吗?”
我来不及回答他,接过酒碗就往口里倒。一股苦涩混合着难以言说的味道塞满了我的口鼻并顺着口鼻往五脏六腑肆意地蔓延。这种突如其来的刺激并没有带来预想的快感,反而是巨大的难受。这让我咳嗽连连。我尽力的呕吐着,想把喝进去的酒水全吐出来,拜托这种恶心的感觉。
“好喝吗?”老板问我。
“太难喝了。”我回答道。
“你以为它很好喝吗?”
“是的,我以为它是甜的。”
“实际上它并不是你想要的味道,是吗?”
“是的,一点儿都不好喝。”我再次强调它味道的糟糕,语言中带着些被欺骗的委屈。
“去读书吧,孩子。有些事情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美好,就像这啤酒一样。”老板说完,一昂脖子“咕咚咕咚”把那瓶啤酒喝了个底朝天,原本白净的脸上泛起几抹桃花般的绯红。老板转身回到了柜台,留下我一个人似懂非懂地怔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