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这个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第二天阿虎把车停在了大院的门口等着我下班。我刚走出大门,他就对着我喊:“兄弟,走,咱们烧烤去。”
我坐上车,说:“又吃烧烤,昨晚吃的东西还没消化呢,你这么吃不怕上火?”
他说:“天儿冷,多吃点烧烤祛寒。”
轻车熟路,很快我们就到了滨江国际烧烤广场。阿虎直接把我带进了一个大包间。刚走进包间,李豹君就热情的向我伸来了双手。
他握着我的手说:“老同学,昨晚的饭估计不合你的口味,今天咱们换个口味,吃烧烤,在这大冷的天气里,暖暖胃。”
我说,:“李总是真的有心了,老这么让你请,怪不好意思的。”
他嘿嘿笑着说:“没事,我来永夜市的时间比较长,也算是尽尽地主之谊嘛。”
他看着我说:“老同学,你喜欢吃什么,菜先点着?”
我说:“客随主便,你点就好。”
他拿过菜单,一边在上边圈圈点点,一边说:“老同学,这里有一道特色菜你一定要吃,叫做红烧东北狍子肉,特别香。”
我点点头,听着他说话。他突然转变了语气说:“说到这个菜,我就想起了在连队里的生活。”
“李总在连队的故事可多了。”阿虎插进来说了一句。
李豹君面色凝重的说:“也没什么可讲的,那时候年轻不懂事,什么事都想要表现。正好那年发大水,我们奉命去抗洪,面对高过头顶的洪水,我想都没想就往洪水里冲。可是洪水太大,我们结成的人墙最终还是被洪水冲散。一些战友就此不见了踪影,其中就包括李二狗。我算是比较幸运的,虽然撞在石头上,现在右眼只有0.1的视力,好歹还活着。”
我说:“可惜了二狗同学,连给他道歉的机会都没有。”
阿虎突然说:“老弟,要不你答应了李总吧,他为国贡献了那么多,得到个正经的工作岗位也是应该的啊。”
我看着阿虎,沉默不语,他们两紧紧的盯着我。
我抬起头来,摇着头说:“李总,阿虎哥,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李豹君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这失望也就如天空的流星一样瞬间就不见了。他嘿嘿笑着说:“没关系,我从来不勉强人的,考试的事以后再也不提了,就当没说过。今晚我们来这里主要是吃吃火锅,聊聊天,加深了解,增加感情。”
“对,对,对”阿虎接过他的话继续说:“朋友嘛,这么些年没有在一起了,难免会有些陌生感,只有多一起玩耍,才能感情好。兄弟,你说是不是?”
李豹君接过话题说:“是啊,大家以后要多在一起玩玩,只要感情好,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他们端起酒杯对我说:“来,为我们失去的青春干杯,为我们长存的友谊干杯。”
我们的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吃完了火锅,李豹君斜靠在椅子上问阿虎:“今晚带我的老同学去哪里玩才能让他感受到夜生活的美?”
阿虎不说话,斜着眼睛盯着我坏坏的笑。
我的脸一红,抢过话题对阿虎说:“娇娃馆那样的地方,我可不会再去了啊。”
他们哈哈大笑。李豹君站起身来说:“玩女人没意思,今晚我们去玩玩男人的游戏。”
还是华南大酒店,李豹君带着我们径直往一个豪华气派的房间走。可走到房间门口,我们被守在门口的门童挡住了。
李豹君眉头一皱,对着门童说:“新来的?”
说完,他拿出一张IC卡一样的卡片在门锁上一刷,门锁发出一道蓝光,“嗞”的一声自动打开了。
门童连忙给他鞠躬敬礼道歉,李豹君看都没看他一眼走进了房间。
走进房内,我仿佛置身在90年代香港电影中的赌王争霸的现场,只是里面的人玩得比较杂,麻将,骰子,纸牌,德州扑克,玩什么的都有。坐在桌前的人盯着手里的牌,眼睛的余光却是360度扫描身边的每一个人。围着看的人好像比玩的人还专注、还紧张,伸长着脖子一动不动,静待着牌局的下一个变化。
突然,不知道哪一桌摊牌了,输赢瞬间失去了悬念。输了的垂头丧气呆若木鸡,或者怒气冲天骂娘捶桌,赢了的自然是得意洋洋哈哈大笑,也有波澜不惊面无改色的,好像输赢都与自己无关,这只是一场纯粹的游戏罢了。若是赌注十分巨大,或者结果与看客的设想有巨大的反差,看牌的人会发出巨大的惊叹声,中间免不了夹杂一些发自本性的粗野话。
这时候,性格撩人的兔女郎端着盘子穿梭期间,或收取传递筹码,或者送上一些点心饮料什么的,整个房间算是活动了起来。
李豹君在一个玩德州扑克的桌子前坐了下来。原来坐在那里玩的人好像跟他还挺熟,相互打着招呼就进入了主题。
我站在后面看他玩,其实也看不懂什么,但除了看以外好像我也做不了什么。
李豹君燃起一根烟,一张张的接过发过来的牌。奇怪的是,他把接过来的牌一张张的都摁在桌面上,并不去看自己发到的是什么牌。他悠闲自得的抽着烟,别人问他跟不跟,他嘴都不张一下,跟在别人后面往桌子里面扔筹码。桌子里的筹码越来越多,很快堆起来像一座小山一样。这时候,不管是围着看热闹的还是玩牌的人都安静了下来,整个房间除了荷官发牌的声音就是人们的呼吸声。
很快荷官停止了发牌,桌上的玩家也都停止了下筹码。显然,是到了开牌的时候了,我的手心居然冒出了汗来。
那几个人都亮出了牌,我也不知道谁大谁小,根本就看不懂,最后就剩李豹君没有亮底牌了。
“豹子快开牌亮点子,磨磨唧唧干啥呢!”一个玩牌的老头着急的催促着,可李豹君叼着嘴里的烟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我怕开牌你们今晚就要光屁股出去了。”李豹君好像胜券在握,并不急着开牌,抽着烟故意磨蹭着。
“少废话,老子还等着赢了你的X5,找个妞出去兜风开房呢!”说话的是个大胖子,看起来最少也得有两百斤重,比老家最肥的肥猪都要肥。
“好,满足你们饥渴的要求!”李豹君两个手放在牌上,双手交叉之后突然大喊一声:“开”,亮出了底牌。
一瞬间房间里炸锅了!那几个玩牌的拍桌子的拍桌子,骂娘的骂娘,显然他们输了。
李豹君嘴角微微上翘,可很快又恢复到面无表情的状态。他叼着烟对着那几个拍桌子骂娘的人拱拱手说:“哥几个承让,今晚在华南的消费全由兄弟我买单了。”
他回过头来对我说:“老同学,玩两把?”
我还停留在刚才他开牌后那一瞬间的场面中,连忙摇手说:“这…这种东西我不会。”
“其实很简单,就是凭运气,试试?”
我摇着手说:“这玩意,真玩不了。”
李豹君站起来对我说:“你看大家玩得多开心,只看不玩可惜了哦。”
“还是算了吧,我玩不了这玩意。”
“没事,我不强求人的,什么时候想玩了跟我说一声。”他冷冷的说。
他领着我们在各个桌子前转了一圈。这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很尊敬他,这种尊敬里面好像还有些怕的意思。他走到每一个牌桌前,人们都会与他交谈几句,但又都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转了一圈下来,李豹君抬腕看了看时间,说:“时间还早,我们还玩点什么?”
阿虎说:“刚才看孔老弟一直盯着兔女郎的大长腿看,要不趁时间还早,咱们去娇娃馆放松放松。”
我连忙矢口否认,李豹君好像挺会体贴人,替我解围说:“我这老同学,我是知道的,不是你口中的那号人。你说的那种事没意思,娇娃馆以后还是少去,那地方伤身体。”
阿虎嘿嘿笑着不做声了,李豹君接着说:“要不去三楼的酒吧喝杯酒?这地方浊气重得很,喝杯酒清醒清醒。”
来到三楼,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在心中打了一个大大的疑问,这是酒吧?里面的灯光虽耀眼,却没有一闪一灭,一惊一乍;音乐虽劲爆,但以蓝调为主的旋律把空间拉得很是开阔;座位上的客人没有像个神经病一样狂叫乱扭,而是在低声交谈,或者低头细品杯中的红酒。与其说这里是一间酒吧,但是我感觉它更像是一间咖啡屋。我们一行人在吧台上坐下来,调酒师好像认识李豹君,主动上来打招呼问:“李总今晚喝点什么,白兰地还是威士忌?”
“开一瓶轩尼诗李察干邑,加龙舌兰与冰。”李豹君很熟练的说。
“李总今天是大手笔,这个酒可两万多呢。”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故意夸大事实,阿虎说话的声音有点儿刺耳。
李豹君转过身子来朝着阿虎,眼睛却看着我说:“就当刚才的游戏搞了点经费。全花了,让老同学感受感受生活的美好。”
调酒师调好了酒,李豹君端起一杯,摇了摇放在嘴边闭着眼睛闻味道。他的眼皮微微动了动,感慨着说:“好酒!”
他抿了一口酒后问阿虎:“老虎,这酒味道怎样?”
阿虎嘿嘿笑着好像还在回味酒的味道,他说:“这酒的味道啊,入口稍微有点呛,但是喝下去后它好像丝绸一样丝滑,游走在五脏六腑,我能感觉到它们顺着血液充盈到了每一个细胞中去。”
李豹君摇着手指对阿虎说:“老虎,以后你不在我这儿干了,可以回家去开个酒庄,就用刚才这样的话去忽悠人,我保证你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阿虎嘿嘿笑着不接话,又低着头呷了一口酒,闭着眼睛好似回味无穷。
李豹君回过头来问我:“喝着感觉怎么样?”
我尴尬的说:“这么贵的酒,我还没舍得喝。这一杯下去,我两个月工资就没有了。”
他顺势问我:“你在建设局一个月多少钱?”
我挠了挠头,磨磨蹭蹭着说:“才几百块,不能与李总比。”
他盯着我看,看得我有些不自然。我错过眼神,摇着手里的酒杯,装作在品酒。
李豹君突然深有意味的问我:“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头!老同学,你有没有想过快速发财的路子。”
阿虎接过话来,说:“李总,你不是想要挖我兄弟来咱们公司上班吧?这可不行,你这可是挖社会主义墙角呢。”
李豹君脸上的皮肉稍微皱了一下,说:“我可高攀不起。我们这种与泥土打交道的草根公司那里用得上孔主任这样的阳春白雪,把他挖过来那不是大材小用嘛。”
他停顿了一会儿,把话题拉回到酒上面。他看着我的酒杯对我说:“喝一口,看看这种口味喜不喜欢。”
我抿了一口酒,真如阿虎说的那样,刚开始的时候感觉干烈,但是比较好入喉,比我在大学时喝过的二锅头强了不少。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还挺好喝的,但是我喝酒少,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豹君哈哈大笑,摇了摇酒杯把那杯酒喝了个干净。他深呼一口气,很享受的吐出一句话:“很好,钱的味道,这种感觉真好。”
我诧异的看着他,他不以为然的往我的酒杯里倒着酒,眼睛盯着我说:“知道我为什么说这是钱的味道吗?”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一副很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他说:“以前在连队的时候,遇上个什么节日的时候,连队里要庆祝,要聚餐。于是我们这些大头兵就要和领导一起吃饭喝酒。领导们喝的都是特供的茅台,那个香啊。我们这些大头兵可没得这么好的待遇,只能是二锅头管够。茅台?哼,闻闻味儿就已经算很不错了。”
他把酒杯递到调酒师面前让他给续杯。续完杯他继续说:“第二天出操的时候就体现出这酒的差别了。
领导们醉了后睡一觉就好了,第二天跟没事人似的。我们这些大头兵就不行了,一个个的头晕脑胀,免不了有出操迟到,步伐不齐的。这时候就要挨罚。各种罚,什么十公里武装越野跑,一千个俯卧撑什么的。扛不住的,在被罚的过程中把头天吃的喝的全都吐了出来,连本带利亏了个精光。所以咱们连队里最流行的话就是‘喝最烈的酒,日最野的狗’。”
我听着他的故事,盯着手中这杯焦黄色的液体,仿佛里面幻化出一个我来。他向我走来,一身的寒酸与卑微。我看着他,不断的与他们碰杯,直到我看不到那个幻化出来的人,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