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许心一周岁了。
一大家子过来给小许心过生日,谭家也一块过来了。
大家闹腾着,话题围着小许心转。抓阄的时候,一家人各显其能,有掏算盘的、有放书的、有摆人民币的,都想让小许心抓自己的。
谭远和寻安也各找了一样东西放在了许心面前。
许心懵懵的坐在那里,看着一圈人围着她,眼神撇见谭远,她居然笑了,吱吱呀呀的往他那里爬,顺手拿起了谭远放的蜡笔,举着给谭远,谭远高兴地接过去,和许心碰了碰额头。
一家人看着许心流着哈喇子的丑样子,高兴的哈哈直乐。唯独寻安不开心,他不懂为什么许心没拿他的玩具枪,明明他才是哥哥啊,这玩具枪还是他最宝贝的呢,这不比破蜡笔强?
闹哄哄的吃完饭,谭宗耀和眉春生进了另一间屋。
“春生,最近上头可能有大动作,别的地方国企改革都推进了,咱们橡胶厂很可能要改制啊。”谭宗耀说着,点了一根烟。
眉春生也接了个火,燃起了烟,“嗯,大势所趋啊。咱们厂这最近效益不大行,职工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你什么打算?”
“得想法儿先让大家吃上饭啊,那天杨厂长还跟我通气,轮胎销路不行,有职工建议去夜市整个大排档。”
“可这也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啊。”
“嗯,最近可能出个政策,有愿意下岗自主择业的,一次性买断,剩下不愿意下岗的,就合并到化工企业去,你咋想的?”谭宗耀弹了弹烟灰,神色阴沉,眼里的光却从未有过的耀眼。
眉春生眯了眯眼,抽了口烟,道,“一家老小要养活,我还是选个稳妥点的吧。”
谭宗耀暗灭烟头,沉默几秒,说:“要不咱俩合伙,搞个橡胶厂?咱俩都有管理经验、又懂点技术,咱们再拉上厂里的技术骨干,人心齐泰山移啊。
咱们企业啥样你不是不知道,养着些干吃闲饭的,主营的轮胎项目价格压不下来,市场上根本没有竞争力。
生产的橡胶手套成批成批压在库房,孩子们拿来吹气球倒是挺开心,可这实在没办法。
真要是咱们干好了,吃几年苦,我觉得不愁不挣钱。”谭宗耀的想法很是大胆。
眉春生站起身,踱了两步,显然动了心,“嗯,有点意思,我跟宣平商量商量。如果能成,咱们得抓紧,趁着破产重组,咱们还能拉拢些人,说不定设备啥的咱也用得上,厂房啥的也要抓紧选。”
谭宗耀也起身,松了口气,“厂房不用担心,我老家那院子荒着没人住,再把周围归拢归拢,够用。
设备的事儿,我找杨厂长谈谈,他如果愿意帮咱们,那不愁低价弄过来。
关键是人啊。春生,你这办公室主任威信一直很高,私底下,你也多去和大家谈谈。”
“嗯,之前我倒是留心过几个人,抽空我跟他们谈谈。”
谭宗耀握了握拳头,眉春生也呼了口气,两人颇有大干一场的架势。
夜幕降临,倦鸟归巢,小院安静如初。
也不知道是太过兴奋,还是什么原因,许心怎么也不睡觉,满屋爬,宣平只能紧紧跟着她,生怕她磕着碰着,寻安在一旁安静的看着连环画。
眉春生和宣平说了谭宗耀的大胆设想。
“这种事儿,没看到结果,谁敢说好还是不好。
春生,我一辈子就想安安稳稳的,破产重组了,不是还能合并到企业吗?怎么也有个铁饭碗,有人给咱发工资,自己真的出去干了,亏了咋办。
咱家积蓄也不多,又有俩孩子要养,我还是不太愿意你冒险。”宣平说着就抱起了许心。
春生顺手接过孩子,抱在怀里,“我还是想闯闯,现在社会变化的太快了,总不能固步自封吧。我觉得自己能力也不差,怎么也能养活的了你们娘仨。”
“好好好。”许心含混着说了几个字,让春生和宣平吓了一跳,没想到只会叫爸爸、妈妈的许心,突然说了“好”字。
寻安听到,也蹦跶过来,踮着脚看妹妹,感觉很好奇,“她说好了吗?为什么说好?”。
宣平说,“小孩子,瞎说的。估计今天很多人都说好好好,妹妹就学来了呢。”
春生却坚定的说,“肯定不是,小丫头说不定真就听懂了呢。”
宣平无奈的摇头。
俩娃终于睡下了,宣平和春生却辗转反侧。
“春生,你真的想好了,这可是关乎一辈子的大事儿。”
“嗯,想好了。其实去年我就有想法了,但是许心刚出生,我就没动那心思。
这些年,跟着局长出差,我也见到了很多大城市的模样,南方很多城市体制都很灵活了,大家干事创业的热情很高。我不想一辈子呆在集体里混日子。”
宣平往春生怀里靠了靠,说,“好,那你去吧,我还有书教,咱怎么也不会饿着。”
春生心里化开了蜜,搂的她更紧了些。
每当站在人生岔路口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做出最终抉择。
无论选择哪条路,多年之后回头再看,可能有遗憾,但绝不应该后悔,毕竟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与此同时,谭家也较往日多了些论争。
谭母听了谭宗耀的想法,坚决不同意,“老谭,你今天说破了天,我也不同意你下岗自谋职业。
你是副局长,是国家培养出来的干部,有优先安置权,就算被化工企业兼并后,你当不了大领导,中层干部还是可以的吧?你何必为难自己?
真要是去创业了,你说不定就下车间干苦力!厂子那么好干吗?万一挣不到钱,我又没啥正式工作,咱们和谭远咋办?”
老谭蹙着眉说,“你说的有些道理,我能优先安置不假,但是我的那些兄弟呢?那些肯吃苦的车间工人,除了有把子力气,还有啥?
兼并是不假,但有比例的,总有人要下岗!我和春生是干部,裁员也不会先裁我们,但我们不能看着那些兄弟落难。
再说了,真要是兼并了,继续这么混下去吗?当时大家选我出来干副厂长,是为了让我带大家过好日子的。”
谭母气的抹泪,“好日子,你知道什么是好日子?你真要是厂子干不好,大家还不是一样跟着你吃苦?!”
“妇人之见。现在外头什么样,你知道吗?”谭宗耀说到此,满眼放光,他转过身,看着谭母眼睛,“现在很多人下海,大家劲头可足了,南方的那些城市,深圳那是领头羊啊,浙江、上海那些沿海城市一天一个样,多少大城市都如火如荼的在搞建设、搞发展。咱们这小县城,步子太慢了。”
谭母默默不做声。她知道谭宗耀常年在外头跑,见得世面多,自己根本比不上,但她还是有点害怕,那时对未知的恐惧和迷惘。
谭远安静的坐在床边,听着爸妈的谈话,他不太懂兼并、下岗,也不懂为什么干苦力不好,他只是觉得爸爸说的“带大家过好日子”很有道理,听爸爸说浙江、上海一天一个样,觉得很新鲜、很受触动。
“爸,我支持你,我不怕吃苦的。而且我也快长大了,到时候就能帮你了。”谭远走到爸爸身边,俨然一个小大人。
谭母又恼又气,却也多了几丝欣慰。
谭宗耀一把抱起儿子,“好儿子,这才像个老爷们儿。孩儿他妈,你放心,咱有手有脚有技术,不怕摔!真要是厂子开不下去,我也能养活你们。”
谭母叹了口气,知道也拦不住,就默默转身回了里屋。
不多时,谭母手里捧出个木头盒子,放到了桌上,她打开盒子,一点一点清点,最后咬了咬嘴唇,说,“这是咱家所有的积蓄了,一共2632.5毛钱。肯定不够你建厂子、搞建设,剩下的,我也没办法了。”
谭宗耀眉头动了动,“知道了,有你这支持我还有啥过不去的坎儿呢?”
谭远仰着头,坐在爸爸腿上,他看着父亲坚毅的侧脸,突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那是父亲特有的光。
就这样,在眉许心一周岁的时候,谭家和眉家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这决定足以改变俩家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