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1996年的炎夏蹙乎而至。
难得宣平和孩子们都放了暑假,谭宗耀和眉春生厂子也步上正轨,两人一合计,准备带着老婆孩子出去旅旅游。
谭家人商量去哪儿玩,谭母提议去北京转转,谭远却反对开来,“妈,大夏天的,北京肯定热。我不喜欢去。”
谭宗耀寻思了下,觉得夏天还是应该去有水的地方,把目光锁定在海边城市。
宣平想到带着两个孩子,去哪儿都有点累人,不太想去太远的地方。眉春生也觉得有道理,就把目的地定在了省内。
两家的想法一合并,最后就选定了烟岛。
包了辆小型客车,两家人就上路了。
也不知道是天热的关系,还是吃坏了东西,许心上了车后就开始恶心、想吐。
幸亏宣平反应快,拿出小袋子给许心接着,才避免吐到车上。
不一会儿,许心就吐了好几次了,一车人急的不得了。
“哎呀,许心这是急性肠胃炎吧?”谭母心疼的说,这些年她照顾许心不少,都快把她当成自己孩子了。
许心平时身体挺好,除了感冒,也没见有什么大毛病。
看到许心脸色蜡黄,谭母愈发着急。
“许心,你哪儿不舒服?”宣平抱着她,慢慢揉着肚子问。
“浑身不舒服,恶心,想吐,想睡觉。”许心囔囔的说。
“这是怎么了?早上给许心吃的什么啊?”老谭也有些担心,盘算着要不要先去医院。
“就吃得面条鸡蛋,没吃别的啊。”寻安抓着许心的小手,低语道。
春生跟大家合计了一下,决定还是带孩子去医院看下,旅游什么时候都行。
“师傅,麻烦您先去医院一趟吧。”春生跟司机师傅交代着。
师傅回头瞅了眼小许心,说,“八成这孩子是晕车,你们让她坐前面,去医院也没啥用,孩子小晕车药也不敢给她吃,等会儿你们找小诊所,给她买个晕车贴、买点话梅、橘子啥的,能缓解缓解,别担心问题不大。”
师傅这么一说,大家才恍然大悟。
谭远也默默记住了,许心有个毛病叫晕车。
按照师傅建议的办了,许心明显好多了,虽然还是有点恶心,但没再吐,也没有精神萎靡。
寻安见妹妹状态好了,情绪也放松下来,在车里蹦蹦跳跳的,没点老实。
谭远老老实实的坐在座位上看书,很快他就要升四年级了,学习内容会越来越多,他得做好提前预习。
经过四个小时的跋涉,一车人总算到了目的地。
在酒店安顿好,稍事休整后,已近黄昏。
大家决定不去景点,就在附近海边转一转。
许心休息了一会儿,精力恢复了些,晕车的症状也一扫而空。
第一次见到海,小家伙们兴奋的很,在海边撒起欢来。
许心胆子小,在沙滩上挖沙子,捞海草。
谭远和寻安要大胆些,直接下了水,一点一点往里挪。
谭宗耀水性好,早就随着游泳大部队,游得不见了踪影。
眉春生水性并不好,同时也为了护好两个孩子,所以没往深里去。
许心见他们在水里玩的开心,也有点心动,“爸爸,我也想下去玩。”
眉春生听见许心说要下来玩,从水里游了出来,拉着许心的手往里一点点挪。
许心小心翼翼,紧紧抓着眉生的手,脚下的沙子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大小小的石头,有点搁脚。
没走几步,许心就不走了。
“怎么了,许心?”
“爸爸,我害怕。”许心仰着头,怯生生的说。
眉春生边安慰着许心,边抱着她往水里去,“许心要多锻炼下胆量,毕竟以后要做勇敢的女孩子呢。”
许心离开水,脚下没有了石头,顿时踏实了,她搂着爸爸脖子,答,“嗯,许心一定会很勇敢,很坚强。”
春生满是欣慰,到了谭远和寻安附近,眉春生才把许心放下来。
可是脚刚碰到水,许心就吓得圈起身,“不要,我不要下水。”
春生为了锻炼她的胆量,稍一用力,就把许心放到了水里,然后松开手,见她站住了,就往旁边走。
许心吓坏了——
水凉凉的,都沫到自己胸膛了,心脏被水积压的好难受,海水争前恐后的要浸到她的身体里;脚下的石头滑溜溜的,她感觉自己都要站不住了。
许心想,如果自己站不住了,摔倒了,那肯定会被淹死,海水肯定涌到自己的鼻子里、嘴巴里、肚子里,那她连喊救命都喊不出来。
她连脑袋都不敢动,用余光看到寻安在冲爸爸泼水,爸爸好像忘了自己。
许心更觉恐怖,越想越害怕的许心,大哭起来,也不敢动,就哭着喊,“救命,救命。”
坐在沙滩上顾着拍照的宣平和谭母都听到声音了,吓得赶紧往水里去。
谭远听到许心的哭声,呼啦啦跑到许心旁边,抓住许心的手,说,“不怕不怕,哥哥在。”
“谭远哥哥,救命。”许心一动不敢动,脚下的石头已经硌的脚生疼,她感觉自己要撑不住了。
春生听到许心呼救,拉着寻安也过来了。
春生看了看许心,没什么大问题,也不着急上手救她,问:“你怎么了?喊救命。”
许心大声哭起来。
谭远一只手拉着许心的手,另一只胳膊揽住了许心的腰,“叔叔,许心好像站不稳。”
“她站得稳,没问题,许心,对不对?”
“不,我站不稳!”许心声音都颤抖起来。
宣平已经过来了,她一把捞起许心抱在怀里,瞪了春生一眼,气呼呼的往外走。
春生无奈的笑笑,带着谭远和寻安也出了海。
“妈妈,我再也不下水了!”许心半躺在妈妈怀里,很是委屈。
“好好,不下水就不下水。”宣平心疼给她拍背。
春生过来,坐在旁边,说,“许心要做勇敢的小姑娘,水并不可怕,多下几次就觉得好玩了。”
“不,不,就不!”一向乖巧的许心,大声否认。
宣平没好气的数落,“小孩子能跟你一样吗?许心晕车,刚恢复一会儿,你就着急让她适应水,她不害怕才怪!”
春生也觉得自己鲁莽了,竟然忘记了许心晕车呕吐的事儿,便只好作罢,不再提这事儿。
谭远叹了口气,默默记下了,许心怕水!
在随后的行程里,许心再也没下过水,顶多拿脚丫踩踩小浪花,往里一点点,她就再也不肯去。
以为那只是旅行中的小插曲,没想到,那次事件却给许心带来巨大心理阴影。
一行人早早出发,去登山。
许心年纪最小,没爬多少,就叫嚷着累了,不走了。
春生只好把她扛在肩上,一路往上。
在半山腰见有休息的地方,春生才把宣平放下来,“小丫头片子,吃什么了,这么胖,沉死老爸了。”
许心歪着头想了想,“今早上我都没吃饱呢。”
春生点了点她的鼻尖,说,“那还那么胖。”
见旁边有个“聊斋体验馆”,大家决定去试试。
“许心,你敢不敢去试试?”宣平默默许心的脑袋。
许心淡定的点头,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要去干啥。
谭远默默摇了摇头,哎,这小姑娘指不定等会儿被吓成啥样呢。
检完票,一行人被引领着往一个洞口走,洞口处停放着环形小火车,大家上车后,小火车突突突发动起来。
许心坐在座位上,旁边是妈妈,前边是爸爸和寻安,后边是谭远和妈妈,谭宗耀坐在最后一排。
火车越往里开,光线越来越暗。
不一会儿,火车头前方出现两扇门,门两侧云雾缭绕,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穿白衣躺在床上的女子披散着头发,随着门徐徐打开,女子慢慢起身,那模样竟让人想起地狱里的女鬼。
谭远读过聊斋志异,大概知道讲的什么,看到这幅画面,加上周围渲染的气氛,他顿感毛骨悚然。
寻安“啊”的喊出了声,他虽然没看过聊斋志异,但是乱七八糟的连环画还是看了些。
宣平将许心紧紧搂在怀里,想要捂住她的眼睛,生怕许心害怕。
许心却挣开宣平的胳膊,“妈妈,你别挡着我。”
宣平心腾腾跳着,说,“你不害怕吗?丫头。”
许心眨眨眼,道,“这有什么害怕的啊?那个姐姐生病了,在躺着啊,开门就是有人来了,她不得起来吗?你们干嘛害怕?”
“哦,哦,哦,没什么。”宣平清了清嗓子,把给许心捂眼睛的想法压了下去。
坐在后头的谭远,见许心认真的样子,心里默默记下了,许心不怕鬼的哩。
接下来硕大蛤蟆,画皮中换皮的场景,阴曹地府……都没有让许心有什么害怕,倒是寻安在最前头,吓得吱哇乱叫,连带着宣平心脏也一突一突的。
之后的几天,一行人去了几个著名景点、买了些纪念品,就打道回府了。
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这趟平生第一次的远行经历,深深烙在许心和谭远、寻安幼小的心上。
若干年后,婚礼上放出了一张已经泛黄的老照片——张大嘴巴、扎着小辫、站在水里的小姑娘如此无助,而旁边那只小小的手,抓得她那样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