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济市,西七条路与东安街交汇处,文济市人民政府。
“市长同志,这是什么个情况啊,怎么就突然封城了,我们连一点消息都没收到啊。”
“是啊,我们回来烧完纸还要回去上班呢,怎么就不让出城了?”
一向冷冷清清的市政府,此刻人声鼎沸,清明微雨昨日,满城清凉山色,但却难以平息人们的怨念与怒火,因为就在刚才,文济市通往外市的道路,毫无征兆的全部封停,可进而不可出,每个路口都有一排黑衣人持械看守,这无疑给城中的人们带来了巨大的恐慌。
从犯罪分子逃逸,到恐怖瘟疫蔓延,乃至外星人入侵,谣言无处不在,生生不息,在人们的惶恐中蔓延发酵,于是一些平日里有头有脸的人们便来到了市长办公室外寻个说法。
“大家不要惊慌,不要惊慌。”市场办公室门口,一个二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的精瘦男子正在奋力的解释着:“这起意外事出突然,我们也是为了防止犯罪分子的潜逃,才紧急封锁了文济市,为了大家的安全,还请大家回到家中耐心等待,封锁很快就会结束,很快就会结束。”
虽然这答案和人们想象中的差不多,但还是有人咄咄逼人不肯退步:“很快是多快?能不能给我们个准确的时间?”
听到这样尖锐的询问,黄珺琪微微的愣了一下,不自然的干笑了两声,快速的回头向屋里瞄了一眼,其实莫说是他,就是连市长朱哲锋都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然也不至于此刻满脸阴沉的坐在那里。
但他又能怎么办呢?作为市长身前的排头兵,这些人必须由他来挡住,总不能一闪身让他们亲自去质问市长把,那他的政治生涯可真是到此为止了。
“具体的相关事宜以及时间,我们已经在向下级各层机关补发通告了,请大家多多留意……”
接近一个小时后,这群人才终于勉勉强强的离去,黄珺琪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转身回到了办公室。
“人都走了?”长长的办公桌后,朱哲锋斜靠在躺椅上,右手支起按在额头上,整个人像是一滩颓废的泥巴。
“走了。”黄珺琪静静地站在门里,气氛一时有些压抑而安静,良久过后,朱哲锋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努力的直了直身子,抬眼看向黄珺琪,下巴朝一旁的沙发点了点:“坐吧小黄,辛苦你了。”
黄珺琪连忙摇头摆手:“应该的,应该的。”然后板板正正的坐在那里。
“宫希秋去哪了?”
“在江城市,”黄珺琪抬头看了看,似乎是为了确定朱哲锋的反应一般:“好像是被唐建国叫过去的。”
朱哲锋重重的哼了一口气,眼睛紧闭,脸上的五官往一起紧了紧,就刚刚这一个小时时间,他的电话都快被人打爆了,上下左右各个层级各种身份的人,都来凑这一锅热闹,而他已经知道,造就这事的罪魁祸首必然是千夜集团的那一位。
“文济市民风局现在谁在主事?”
“我马上去查。”黄珺琪迅速起身,身子微微的弯了弯。朱哲锋点了点头,当做默许,然后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黄珺琪可以去了。
黄珺琪连忙向门外走去,这种事其实也算不得是他失职,因为平日里他们政府机关和民风局是不会有什么交集的,像今天这种事情是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的,他只是知道民风局在文济市的主事叫宫希秋,但现在偏偏又不在文济市,副主事似乎是个姓乔的女孩子?
办公室内,朱哲锋又恢复了瘫在哪里的烂泥状态,今天这事实在是让他郁闷,一言之间,不和自己打一声招呼就封锁了整个文济市,偏偏他还没有任何的办法,因为这位可是上面特意交代过不能招惹的角色,不过想来这事也怪不得自己,天塌了有脑袋大的顶着,自己就听天由命好了。
“市长,”未及一会,黄珺琪的敲门声就再次响了起来,这个小伙子行事谨慎,脑筋灵活,效率也高,从不拖泥带水:“组长宫希秋不在,副组长乔瑾初生死不明,民风局在文济市现在的主事人叫做赵月庭。”
“生死不明?”朱哲锋眉头一皱,身子缓缓地挺了挺。
“没错。”黄珺琪把一份文件放到他的面前,那是关于赵月庭的介绍和关于昨天乔瑾初被暗算的事情:“她后来是被千夜集团的人带走的,今天的事情多半与此有关。”
朱哲锋拿起那份文件简单的翻了翻,只觉得心中有种莫名的悸动,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不祥的征兆在涌动着。民风局虽然一向风光,但却是一份铤而走险的工作,每天都在生死的边缘试探,虽然上面没有说明过乔瑾初和那位的关系,但他能很明显的感觉到,这事,恐怕是没法善了了。
“给赵月庭打个电话吧,”朱哲锋放下手中的文件,轻轻的吩咐:“他们民风局的事,得让他们来解决。”
“已经打了,他正在赶来的路上。”黄珺琪回道。
朱哲锋满意的点了点头,黄珺琪是他从底层一直带到现在的,这个人出身低微,家境贫寒,但平日里努力又懂事,尤其是对于他的心思总是拿捏得恰到好处,这让他每每非常满意。
文济市的封锁依然在继续,政府发下来的公告中声称有一个穷凶极恶的犯罪团伙正潜伏在文济市内,公安机关盯着这伙人已经十几年,如今是一个最为宝贵的机会,同时,鉴于这伙人的危险等级极高,所以政府号召全市人民待在自己家里,不要轻易出门,如果出门一定要两人或多人共同行动。
“军儿,你这不去抓个犯罪分子立个功?”文济市林业中学高中宿舍,四个小子正或坐或趴在自己的床上扒拉着手机,说话的是三号床上的一个眼镜男,显然是看到了政府发的公告信息。
听到他这么一说,在四号床边上倚着的那一位哼哼的笑了几声,支起胳膊秀了秀还算不错的肌肉线条,一脸的臭屁表情:“不是我吹,就我这,我往外面一站,有多少歹徒就直接来吧,反正我只能接住一枪,谁先打着算谁的呗,哈哈哈……”一番话没说完,他便哈哈的笑了起来,三号床的男生也跟着笑。
“嘘,别说了。”见两人说笑的正欢,二号床的男生探出头来,伸出食指在嘴边比了比,然后用眼神瞟了瞟一号床的位置:“睡觉了。”
果然,一号床的那个男生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的睡着了,他们两个忙收敛了笑意,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然后老老实实的趴到了自己的床上。
似乎在每个人的学校生涯里都有这么一段经历,宿舍里总有那么一个人,代表着大家的规则,几点了该睡觉,今天该谁值日,可不可以在寝室跑跳,暖瓶应该放在哪里……这个人总是潜移默化的成为一个类似于领导的家伙。
这无关校园霸凌,只是规律使然,大家也许会有意识的反抗,但又总会无意之间遵从,正如此刻,正是中午时分,按照一贯的习惯,这是该中午小憩一会的时间了。
邹军躺在床上,手机放在枕头边,眼睛无神的盯着天花板,心却早已飘到了文济市的大街小巷。他从没有午睡的习惯,所以中午的这段时间,对他来说,空洞但不枯燥,因为他还有心,他还有幻想。
耳边传来其他几个方向沉重而均匀的呼吸声,他知道,他们已经睡着了。他们在梦里遨游,他在现实中幻想,他并不想吵醒他们,因为他们各自在各自的世界里,而这其中,又属他邹军的世界最为完整与美好,起码他是这么觉得。
他想象着自己与犯罪分子英勇搏斗的场景,这是他从小以来一直的梦想,并且常常提起。每个男孩子小时候都有一个英雄梦,只是有的人慢慢长大,梦就慢慢枯萎,心中的英雄不知不觉间便已经成了一座孤冷的坟墓。
邹军与众不同,他的英雄梦从来没有死掉,他常常把它拿出来,用语言灌溉它,希望它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子弹从我的脸边擦过,但只是擦过,留下一道伤疤就好,他默默地想着,伤疤是男子汉的勋章,但毁容不是。他一定要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才抓到那些人,然后在昏迷之前的几秒看到队友们姗姗来迟的身影。
英雄总是这样。
其实并非,他并不知道,英雄是会死去的,他们也许在战场上带着一身肃杀的血腥气活着回来,然后死于温柔缠绵的口蜜腹剑,或是阴暗角落里的毒镖暗箭。
当他听到宿舍走廊里嘶哑的起床铃声响起的时候,无数英雄与热血,统统收回到了他目光所凝聚的那块天花板,唯一遗留下来的就只有那种来自于战场的血腥气息还在他鼻尖萦绕不断。
他总是寝室里第一个听到铃声的人,也是第一个起床的人,今天不同,在今天,他将是唯一一个起床的人。
当催命般的铃声终于结束,他听到了小小的滴答声,一滴一滴,像是拉出多长后终于落地的一声“嗒”,血腥的气味便是从那一滴一滴中氤氲开来,直到铺就一整片深红色的人间炼狱。
走廊上传来一些学生摸爬滚打的脚步声,更多的却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男孩子的尖叫并不动听,像是被捏住了脖颈的鸭子,他们声嘶力竭,奋不顾身的传递着自己的内心。
这声音仿佛能足足传出十里开外,却传不到他的三名室友的耳朵里,他们只是或趴或躺在那里,面色惨白或死青,每个人头边有一个并不很大的血窟窿,此刻并没有流出很多的血,因为那些血早已浸润了枕头,浸润了床单,在床架的直角槽上细细的拉长,然后一滴滴落到花岗岩瓷砖铺就的地板上。
哪怕他幻想了无数的血雨腥风,但此刻的这一幕还是让他心中茁壮生长的英雄之苗慢慢枯萎,这三个平日里与自己嬉笑怒骂的人,就在一个半小时前他们还有说有笑的谈论着什么,只一瞬间,白昼翻覆,人间倒转。
如果英雄从不会畏惧惨烈的牺牲,那这等无声无息的消亡足以让他的英雄之梦一念凋零,那凋零的叶子并非是枯黄的颜色,反而带着一种暗红的血色,直直的奔赴到他的脑海里,于是他不再压抑自己,发出了濒死的鸭子般的呼声。
“咚、咚、咚”与此同时,文济市人民政府,朱哲锋期盼已久的敲门声终于响起,门外传来一个年轻干脆的男声:“文济市民风局代组长,赵月庭。”